那小吏一邊拿眼斜瞥面前的兩份薦書,一邊連啜手中茶水。
馬正也不是傻子,看到典籍廳的小吏與典簿廳的小吏竊竊私語,自是知道不懷好意。
他提心吊膽,如今見已把薦書遞了過去,隻待小吏查驗過真僞就可登記入學,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可能是剛剛太過緊張的緣故,他感覺嗓子有點幹癢,想着忍一會可能就過了,誰知越忍嗓子裡越幹癢,實在有些忍不住。
于是他輕輕的咳了一聲!
馬正可以對天發誓,真的隻是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之小,離得稍遠點都聽不到。
可不知為何,自己輕咳的一聲,聽在對面小吏耳中有如平地響了一聲炸雷,竟把小吏吓得打了個哆嗦,手中茶杯直接跌落,茶水全潑到他與李飛白的薦書之上。
小吏吓了一跳,情急之下連忙用袖去擦,這一擦不要緊,直接把薦書上的字迹給擦花了,就連印章也給擦糊了。
雖說薦書上的字與印章上的字,仔細分辨還能分辨出來,可薦書上一片黑一片紅的,實在有些不像話。
馬正在國子監一呆十來年,自是知道大明的文書都講究個工整幹淨,在國子監這個為大明培養官員的地方,對這個要求更甚。
這些年來,有些監生因薦書有一點點污漬都差點失去入學的資格,何況他們這種薦書全花的呢?
他的額頭上滲出汗來,嘴中喃喃,道:“這可怎麼辦是好!
這可怎麼辦是好!
”
那小吏歎道:“都怪你!
你若不咳那一聲,驚吓到我,我又怎會打翻了茶杯,把茶水濺到薦書上!
”
馬正求道:“要不小哥通融一下?
”
那小吏道:“這可不行!
薦書最終還得由典簿過目,如今已成了這樣,怎麼拿去給典簿看?
若強行拿去給典簿看,我豈不是會被典簿責罰,甚至丢了這份差事?
我看不如這樣……”
馬正臉色一片死灰,聽到事情還有轉機,忙道:“還請小哥給指一條明路!
”
小吏道:“幸好如今離入學尚有數日,你們兩個趕快拿着薦書去皇店找找人,看能不能補辦一張!
”
馬正幾乎要哭出來了,道:“我聽人說,薦書有一點油污,前往皇店補辦都得花十兩八兩銀子。
如今薦書成了這副模樣,隻怕花百八十兩也補辦不出來。
”
小吏道:“補辦不出來,那就再花錢買一張不就行了!
反正你們兩個有錢,一千兩銀子對你們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
說罷,又把茶杯裡倒入茶水,背靠椅背慢慢品了起來。
馬正如遭五雷轟頂!
怎麼辦?
本來這次來國子監的錢就是借的,現如今又去哪裡再借一千兩銀子去!
早知有今天這麼個結果,他當初就不該一心要當官,不如下點功夫通過國子監的考核,去做個吏呢!
現在可好,考進士肯定是考不上了,離開國子監,想混個實缺的官也将落空。
今後他該怎麼辦?
就這麼打道回府?
哪來的臉面去見江東父老!
再說,他也沒辦法回去,欠下那麼多的債,家中能賣的都賣了,要是當不了官,拿什麼還債。
他連死的心都有了,也就不再顧及顔面,雙腿一彎,就要跪拜小吏,求其高擡貴手旗他一馬。
膝蓋隻是軟了軟,還沒往地上跪呢,一手強有力的手已把他牢牢托住!
他扭頭一看,原來是李飛白!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些遭遇是拜李飛白所賜,反而覺得自己跟李飛白同病相連,苦笑道:“這可怎麼辦?
都怪我沒忍住咳嗽,要是強忍住那聲咳嗽,一切都沒事了!
”
李飛白道:“他這是故意的!
沒有你那聲咳嗽,他還會想其它辦法損毀咱倆的薦書!
”
典薄廳的小吏冷冷一笑!
沒想到李飛白能看出他的伎倆,既使李飛白看出他的伎倆他也沒有一點心虛的意思。
這種事情就是打嘴官司的事情,怨誰不怨誰,說不清道不明,何況他有三個證人,其中兩個還是舉薦上來的青年才俊!
李飛白與馬正,這兩個無足輕重的家夥,就是說破大天去,也沒人相信二人的說詞。
他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我看你們兩個還是趕快去補辦薦書吧!
别在此浪費時間,若是去的遲了,錯過了入學的時間,可就後悔一輩子的!
”
典籍廳的小吏笑道:“是啊,趕快去補辦薦書去吧,别呆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
潘、盛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均暗道:“還是下人們有辦法,似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自己是絕對想不出來的。
”
不過二人并沒說話,臉上蘊含着濃濃笑意,等着瞧好戲。
李飛白道:“我們兩個是不會去補辦薦書的!
”
典薄廳的小吏無所謂的搖了搖頭,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道:“你們不去補辦,耽誤的是你們的前程,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
李飛白道:“我們兩個不去補辦薦書,也不會耽誤我們的前程。
”
典薄廳的小吏“哦”了一聲,好奇心起,問道:“為什麼?
莫非你還有什麼神通,能讓薦書複原不成!
”
李飛白道:“我沒有神通,所以不去補辦薦書,因為把薦書損毀的并不是我們兩個。
就算去補辦薦書,也是你去補辦,跟我們兩個有什麼關系!
”
馬正初聽李飛白說不會耽誤前程,他的反應跟典薄廳的小吏一樣,還道李飛白有什麼神通!
誰知李飛白之後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想要攔時,李飛白的話已說完。
馬正本已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
本來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就是他們兩個去補辦薦書,再來登記時,小吏鑒于已害過他們一次的原因,不會再為難他們。
雖然他已沒有錢補辦薦書,但辦法都是人想的,此時離入學尚有數天,萬一想到借錢的辦法呢?
李飛白如此說話,算是把小吏給徹徹底底得罪了!
就算他借來錢買得薦書,小吏肯定還會想其它的辦法讓薦書損毀,那時可就沒有入國子監讀書的機會了!
果不其然,那小吏勃然大怒,道:“簡直是豈有此理,你這是皿口噴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我故意損毀的薦書?
我若不被他一聲咳嗽吓倒,能打翻了茶杯?
茶杯不打翻,能毀了薦書?
歸根到底,主因還是那聲咳嗽!
”
馬正連忙打着圓場,道:“小哥說的沒錯,是我的錯!
”并極力阻攔李飛白,不讓李飛白再說出會惹惱小吏的話來。
李飛白卻對馬正的阻撓毫不理會,道:“别說你是故意的,就算你不是故意,從結果看都是你的責任,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你識相的話,趕快給我們兩個想辦法?
不識相的,就把典簿叫過來。
我就不信了,天下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典簿若不禀公處理,我就去找祭酒去!
”
小吏道:“有能耐你就去找祭酒大人去!
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兩個能見到大人不能!
”頓了一下,又道:“你丫知道祭酒大人的門朝南開來學是朝北開,還找祭酒大人!
來人,把這兩個無理取鬧的人給我趕出國子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