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力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把草帽揭開道口子,看了看馬坤身後的兩匹馬。
喝道:“這是裡長房,是你拴馬的地方?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趕快把馬拴到一邊去。
不然馬拉出屎來,我叫你把屎吃幹淨。
馬拉出尿來,我叫你把尿喝幹淨。
”話音未落,忽見馬坤右手一動,一道鞭影閃過。
那個力役還沒反應過來,臉上蓋着的草帽已被鞭子卷去,鞭鞘還在他額頭舔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他如被人踩住尾巴的貓,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拉長嗓子叫道:“反了你了,連差爺也敢打,不怕掉腦袋嗎?
”
馬坤罵道:“你算什麼狗東西,也敢口稱差爺!
”他右手連動,又是幾鞭子下去,抽得那名力役臉頰上出現幾條皿道。
那個力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辣痛之下完全喪失理智,張牙舞爪的就往上撲,想要抱住馬坤扭打。
馬坤當了幾十年的衙役,打架的經驗何其豐富。
對方離得近了,他就一腳把對方蹬開。
對方離得遠了,他就拿鞭子抽。
如此數個回合,那名力役的臉上又多了十來道皿痕。
那名力役久攻不下,見對方手中有武器自己沒有,忽然開了竅,大叫道:“有種你别動,瞧老子如何廢了你。
”轉身回屋,從牆角拖出一條水火棍來,掄圓了就往馬坤腦袋上砸去。
這下若是砸實,不把馬坤砸死也會把馬坤砸成腦震蕩。
他以為馬坤會躲避,早已留了後手,誰知馬坤突然把手中馬鞭一丢,撩開衣服下襟,雙手叉腰而立,大喝道:“你敢傷我一根頭發,我叫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
那名力役心道:“我一棍砸實,也不知誰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這人不會失心瘋,來這裡找死的吧!
”一想到死,那名力役突然心虛,眼前這人既不是大盜亦不是殺人犯,他打死了人不得償命啊!
他手下的力道不由減了許多,水火棍的去勢也就慢了許多。
他再看馬坤,便看到馬坤撩開下襟後,露出腰間懸挂的腰牌。
裡長房有協助衙役緝捕罪犯的義務,所以在裡長房當差的力役,平常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衙役,因此對衙役的腰牌甚是清楚,一眼便能認出。
而他所看到的腰牌,明确無誤就是衙役用的腰牌,隻是比平常見的腰牌用料要好上許多,手藝也精良許多。
那名力役雖不認識字,看不懂腰牌上寫的是什麼官職。
但他知道,衙役用的腰牌模樣款式都沒什麼區别,但用料越好,手工越精良,意味着這人在衙役中的位置越高。
當水火棍離馬坤的腦袋僅剩數寸,那名力役連忙止住,接着又看到馬坤背後那兩匹馬。
那哪是兩匹普通的馬,那是兩匹官馬,是供衙役中的馬快使用的。
他連忙把手中水火棍一扔,跪到地上,一邊自扇耳光,一邊道:“請爺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請爺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
馬坤冷哼一聲,進屋在案後坐下。
那名力役,跪行到馬坤案前,還在自扇耳光,還在說着饒命的話。
馬坤不緊不慢,拉長調門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
那名力役道:“知道,知道!
”
馬坤道:“那你說說我是誰?
”
那名力役道:“你是馬快爺爺。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馬快爺爺饒命。
”
馬坤有點哭笑不得。
衙役分三等,最低的一等是皂隸,幹些守門以及開道的活計。
平常也就在守門時撈些外快,在所有衙役中,是工食銀最少的,也是外快最少的。
第二等是步快,顧名思義,也就是靠兩條腿緝捕罪犯的捕快。
工食銀比皂隸的多,外快也比皂隸的多點。
第一等是馬快,就是騎馬查案,追捕罪犯的捕快。
因為有馬代步,查的案子就多,追捕的罪犯也多,相應的得到的外快也多。
馬坤是衙役的首領,也就是這三班衙役的總頭,如今卻被人小看成馬快,如何不讓他氣餒。
不過,像王屋這樣的窮鄉僻壤,平常也就見見步快,馬快都難得一見,更别說他這個衙役首領了。
他抽了那名力役一頓,憋在心中的火也消得差不多了,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
那名力役道:“謝謝馬快爺爺饒命。
”連忙從地上爬起,舔着臉笑道:“馬快爺爺辛苦,小的去給泡壺好茶喝?
”
馬坤想了想。
此次他是打着查案的幌子陪李飛白出來的,要查案時間就不可能少,太快與李飛白相見會讓李飛白懷疑,得在這裡消磨些時間,便點了點頭。
很快,那名力役把茶泡好,端了上來。
茶并非什麼好茶,馬坤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道:“你們裡長呢?
”
那名力役道:“跟步快兄弟下去催糧了!
”
所謂催糧,就是讓還沒有交齊皇糧的村子盡快的把皇糧交了。
這是一項肥差,那些去催糧的衙役,去一個未交齊皇糧的村子就會翻箱倒櫃搜掠一番,碰到什麼值錢的玩意便往懷裡一塞,塞不了的雞鴨豬羊就牽了帶走。
本來是去催五兩的皇糧,除了拿東西頂夠五兩皇糧,中飽私囊的還會多出八九兩來。
一個村子下來,能多出近百兩收項,每個衙役可分幾兩,班頭能分數十兩,一個鄉下來,收入之多甚至可達幾百兩,幾年的吃喝都不愁了。
至于那些農戶被逼的家破人亡,賣兒賣女,跟他們有什麼關系,你早交皇糧不就沒有這等禍事了?
而且今年,新皇登基,聽聞河南數年大旱,減免了一半皇糧,可謂皇恩浩蕩。
但皇恩到不了農戶那裡,雖說縣令開出的催糧票上寫得清清楚楚,皇糧減半。
但農戶有幾個認字得,還不是催糧的說交多少就交多少?
就算有識字的農戶,敢要求看催糧票嗎?
老大一個嘴巴子就扇了下來,信不信鎖你去縣衙蹲大獄?
相當于一半皇糧都進入催糧的口袋,所以油水極大!
本來,今年馬坤要親自帶班去催皇糧的,畢竟全縣一趟走下來,他分個千兒八百兩不成問題。
可是出了一起錢子俊負傷的事,他一時脫不開身。
而且步快班頭起了二心,撇開他去鑽營縣丞的門路,拿下今年催皇糧的差事。
這種不忠不義的家夥,沒有他的提攜能當上步快班頭?
山不轉水轉,總有一天要收拾,不然還如何帶領三班衙役,隻是現在還沒有機會。
那茶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可馬坤趕了一早上的路,确實有些渴了,便又喝了一口,道:“去哪個村子催皇糧了?
”
那名力役道:“去下盤村催皇糧了!
”
馬坤大吃一驚,叫道:“什麼?
”他猛的從椅子上站起,激的手裡茶水在杯中晃蕩,一些茶濺落到他的手背上。
馬坤被茶水一燙,松開手,杯摔落在地上打得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