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韋陀這樣的人,身邊當然不會缺了女人,但是如此清麗脫俗的小美女,于他而言也不常見,忍不住上前問道:“姑娘,你是何人?
為何如此裝束?
”
第五淩若此時的視力還未完全恢複,隻不過比起之前上千度的近視程度,此刻大概減了一半。
眼前這人衣着輪廓都看得清楚,隻是五官微微模糊。
她隻當曹韋陀是這東宮裡的人,忙起身答道:“哦,外邊亂的很,為了出門方便,所以奴奴穿了男衣。
”
曹韋陀聽了更加奇怪,道:“外間已經這麼亂了嗎?
你竟得以進入東宮?
門口的侍衛呢?
”
第五淩若脫口答道:“奴奴是和……”
話說到這裡,第五淩若心裡打了個突兒,李魚所辦的事可是機密的很,就連東宮的侍衛他都不肯直言,自己豈能對東宮裡一個屬吏坦誠相告。
第五淩若心思轉的極快,隻是語氣一頓,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奴奴是和哥哥一起來的,家兄受了重傷,一時投告無門。
曾有一位遠房親戚在東宮膳房裡做事的,我帶家兄來此尋他,也不知人還在不在。
”
說到這裡,第五淩若故作凄苦地歎了口氣。
曹韋陀一聽,原來隻是東宮一個雜役的親眷來此尋人,頓時大感興趣。
如果此女是什麼貴人,他也不敢妄生雜念,但隻是一個普通民女,這心思就不免活泛了。
其實第五淩若也不是沒想過說個沒人敢惹的身份,可就她此時這裝扮……英雌氣短啊!
李魚被四個持衛擡到太子書房外,這才扶他起來,向裡邊唱名。
李扶按着腹部,一步一挪地走進書房,微微欠身,道:“恕在下有傷在身,不便全禮,太子恕罪。
”
李魚說着,擡眼望去,眼見這人三十出頭,英姿勃發,容顔十分的端莊,唇上兩撇胡須,更增莊重之氣,倒是有種不怒而威的儀态。
李建成瞧他風一吹就倒的模樣,目光微微一閃,道:“你是何人,緣何危言聳聽,說本宮已至生死關頭?
”
李魚笑了笑道:“太子如今處境,可不就是生死關頭了麼?
難不成太子真以據有長安,就可以與天子對抗?
”
李建成聽得眉頭一蹙,心中大感厭煩。
他當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可這不用李魚說,他也明白。
這人如此危言聳聽,故意賣弄,隻怕又是一個嘩衆取寵、希圖上位的狂士。
難怪李建成這麼想,須知那個時代,一個人要出人頭地,一共就那麼幾條路徑,而且取材之道非常難行,碰上一個有決策權的大人物的機會更少,那要如何引起這位大人物的注意?
所以,就像後世的求職者都會絞盡腦汁,弄一些比别人不一樣的簡曆,以求加深考官印象一樣,古代的那些求職者們更加重視“面視”的第一印象,所以像姜子牙那樣直鈎釣魚一般故意獨立特行的行為,在
古代極是常見。
其中成功者的例子,更是令後輩熱衷于效仿。
李建成身為太子,這些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謀得他的注意而别出心裁,對此早已不勝其厭。
眼前這人一副快要咽氣的樣子,居然還想一份前程,尤其令他
不屑。
李建成冷下臉來,道:“你今此來,若隻是要對本宮說這樣的廢話,那就滾出去!
”
李魚不以為忤,道:“有人曾受太子饋贈玉馬,感恩戴德,不敢或忘。
今次才叫我冒死前來送信,以為報答。
若是在下就這麼離開,恐怕不妥。
”
“贈送玉馬?
本宮?
”
李建成蹙眉問了一句,迅速回想了一下,瞿然一驚。
他是當朝儲君,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除了當今皇帝,皆為他的臣子,能有資格受他饋贈禮物的并不多,而玉馬這種極貴重的珍玩,送給過誰,更是絕不可能忘記。
李建成猛地想起了封德彜,他隻給封德彜送過玉馬。
常人看史,看封德彜的履曆,隻注意到了此人屢屢改換門庭的一面,卻很少注意到,一個屢屢更換門庭,卻始終能受重用,此人的交際能力該有何等高明。
封德彜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最早是楊素的幕僚,後來被楊廣賞識,成為朝廷的官員。
再後來虞世基權重,他又成為虞世基的心腹。
江都之變後,宇文化及殺了虞世基,可是做為虞世基心腹的他,反而被宇文化及收用,升官了。
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殺了,他又跑到長安投靠了李淵,還是深受重用,而且又升官了。
到後來秦王漸漸勢大,這位官至中書令、爵至密國公的封老大人,搖身一變又擁有了天策府屬官的身分。
這麼一個人,是絕對長袖善舞的,哪怕是敵對的一對政敵,他都能遊走期間,甚至以其中一方門下的身份,與另一方保持着私密的良好關系,既不叫對方戒備,也不叫己方視為叛逆。
所以哪怕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已勢同水火,對封得彜,李建成依然信任不疑。
李建成緊張地道:“啊!
原來你是德彜公的門人,德彜公遣你來,有何相告?
”
李魚對封德彜了解不多,并不知道此人在李建成死後,依舊在李世民麾下做官,太太平平死去,還被李世民追贈了谥号,一直過了十七八年,才被李世民無意中查到他當年私通李建成的證據。
此時聽了德彜公這個名字,李魚也隻是下意識地記了一下,并不否認,道:“太子,德彜公讓我告訴你,告變,本就是針對你的一個陰謀,目的就是逼你驚慌造反,坐實你的罪名,請你千萬莫要中計!
”
李建成拳掌相擊,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果然如此!
那……”
李建成急急上前兩步,忐忑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
李魚道:“德彜公說,請太子不要做任何抵抗,速速到仁智宮,親身向皇帝鳴冤謝罪!
”
李建成吃了一驚,失聲道:“父皇疑我深矣,我此去父皇豈肯信我?
”李魚道:“本來是不信的,但你去了,這就是沒有反心的明證,皇上睿智,還能不信麼?
再者,伴駕往仁智宮的妃嫔、大臣中,盡多心向太子的,太子不在,由得秦王一人言論,大家也無從開口。
太子若是
到了,他們自會幫太子進言申辯。
”
“這個……”
李建成登時猶豫起來。
他自知真要造反,其實很難成事。
畢竟兒子反爹,爹還是天子,雙方可以調動的力量和道義上的立場,根本不成正比。
何況父親身邊還有一個心懷叵測的秦王,偏偏實力大的很。
可是,若是去仁智宮請罪,就算父親不殺他,一旦相信了他謀反,豈不是要做為廢太子永遠幽禁,再無出頭之日?
反是死,不反有可能生不如死,李建成愁腸百結,拿不定主意。
李魚瞧他面色數變,反複糾結的樣子,不禁暗暗歎息:“所謂天家無親情。
父子猜忌如此,兄弟仇恨至深,所謀,不過就是那一張雕龍畫鳳的椅子,值得麼?
”李魚對這位可憐的太子生起些許同情,道:“太子是皇帝的親骨肉,親身謝罪,鳴冤自白,皇帝豈能不信?
就算不信,又何至于遽下毒手?
虎毒尚不食子啊。
況且,一旦太子自辯清白,取信于天子,說不定
,反會因禍得福!
”
“因禍得福?
”
李建成是個聰明人,隻微微一想,就明白了這番話的含義。
他反複思忖一番,原本彷徨的神色漸漸冷靜下來。
李魚看在眼裡,知道他已有決斷,隻是不知道他是決定去還是不去。
不過,在他記憶裡,李建成可不是此時死的,應該是決定去銅川仁智宮請罪了吧,也正因為他親身涉險,主動自白,所以秦王李世民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反而把唐皇李淵推到了太子一邊,這才被迫
發動玄武門之變。
李魚急急思索着,李建成擡起頭來,平靜地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馬上召集衆幕僚安排此事,若是避得這一劫,德彜公的恩情,本宮沒齒不忘。
你受了重傷,就住在東宮吧,本宮招太醫先給你診治一番
。
”
“多謝太子,在下還有夥伴在外面,診治的事,在下自有辦法,不敢勞太子操心,話已傳到,在下這就得告辭了。
”
李魚哪敢答應,按他的判斷,長安之亂,也就是幾天的功夫。
他留在這裡,太子李建成倒是把他當了恩人,可秦王李世民能饒得了他?
天策府高人無數,那樣的話隻怕他縱有宙輪在手,也難長命。
今日來,隻是李魚為了一個慷慨赴死的義士而來。
也是他少見的一次不抱功利、不為自己,隻為信義承諾而采取的一次行動,他可不想讓自己在垂死之際後悔。
李建成怔了一怔,有些自嘲地一笑,也是,他現在身邊危險重重,封德彜肯派人前來報信,已經是冒了莫大的風險,豈敢留人在他府上?
一旦消息洩露,封德彜在天策府,恐怕就得“無疾而終”了。
李建成點點頭道:“也好!
你這便去吧。
”
李建成喚進侍衛,吩咐他們擡李魚出去,便急急趕回正殿,再度聚集衆幕僚。
其實先前幕僚中就有人建議過,不妨直趨仁智宮,當面向天子辯白,如今拿定了主意,當然要先安排一番。
四個侍衛擡了李魚那輛小車,将他擡到前院庭中。
一侏大松下,便是大腹便便、衣冠楚楚的曹韋陀和長發披肩、娈媚可人的第五淩若。
第五淩若年紀本就不大,再加上穿了男裝,尤其顯小,曹韋陀便真把她當成了一個不谙世事的小丫頭,正笑眯眯地哄着她:“呵呵,那當然啦,曹某的生意,那是日進鬥金,富可敵國,在我家,就算是雜役
小厮,都是绫羅綢緞,頓頓肉食。
姑娘既然一時無處可去,可去我家暫避。
”
“謝謝曹老爺,奴奴要跟哥哥走呢。
”那脆生生的聲音,聽得曹韋陀骨頭都酥了一半:“那便連你哥哥一起去好了,反正我家大得很。
你哥哥不是叫第五觀魚麼?
我家有個大池塘,裡邊好多錦鯉金魚呢,小妹妹,你若去了,老爺我可以帶你去看金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