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一百把桃花扇,在這一百把扇子全部毀掉之後,我就不再對你有耐心了。
步天音,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做好思量。
”
“不再有耐心……是什麼意思?
”
“字面上的意思。
”
雲長歌最後的話音輕輕落下來的時候,也未曾擡眼看過步天音。
從她進來到站在這裡,他甚至都沒有擡起過頭,一副看也懶得看她一眼的樣子。
對她不再有耐心,是覺得她不好伺候,所以不願意再寵着她了嗎?
雲長歌,這就是你說的愛情嗎?
想要的時候觸手可及,不耐煩的時候棄之如敝履,任何事都不能忤逆你,所有的決斷别人都沒有你正确,所以要絕對的服從。
唇邊,若有似無的一絲自嘲,步天音朝他走了過去,及至跟前,她的身形擋住了窗子灑進來的陽光,雲長歌的臉隐在晦暗的陰影裡,他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步天音咬了咬唇,忽略自己心中那一絲不痛快,問他道:“你知不知道缥缈一族的女子擅長起死回生的秘術?
”
雲長歌臉上表情冷淡,隻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動作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滞,随即輕輕笑了笑:“這是誰告訴你的?
”
步天音也并沒有打算瞞他:“二皇子。
”
“呵。
”雲長歌笑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跟他太近,你偏偏不聽。
我不管你的這幾日,你與他倒是走得近了。
”
“沒有你跟他近。
”步天音微哼了一聲,就見不得他用這副态度問自己,明明是他跟花如夜的關系看起來比她的要好,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系,一度被蒙在鼓中的也是她,可他卻是偏偏最憤怒的那個。
為什麼?
憑什麼?
雲長歌沒有言語。
爐上醇厚的酒香四下溢開,步天音忽然拉住雲長歌舀茶的那隻手,蹲下來到與他齊平的位置,看着他的臉,認真的說道:“長歌,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缥缈的秘術,這一次你就當為了我好不好?
我不想看到天風那麼難受那麼頹廢,我們不要冷戰了,你告訴我,我怎麼可以救活小七好嗎?
”
“你真的決定了?
”
“嗯。
”
“哪怕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你都無所謂?
”
“嗯。
”
“哪怕――這代價是我的命?
”
步天音被他一說,怔了怔,怎麼可能,她用缥缈的秘術,怎麼會牽扯到他?
“不想回答了嗎?
”
雲長歌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随即繼續自己悠然煮酒的動作,步天音不敢去觸碰他的目光,隻得盯着那冒着溫甜熱氣的酒,許久,她緩緩開口:“你别鬧了,之前我無緣無故跟你動手跟你吵架是我不對,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能救活小七,她活過來,一切就都好了。
長歌,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既一開始不告訴我,如今我卻都知道了,那你就把辦法和方式告訴我好不好?
”
雲長歌依舊沒有去看她,隻是臉上已經恢複了慣有的笑意,他并不急于回答,給步天音倒了一杯酒,笑道:“不要想着用缥缈秘術了,缥缈秘術,也救不回七公主。
”
“為什麼?
”
“缥缈一族女子擅長起死回生之術,然而這種逆天而行的秘術隻有在死者死去一個時辰之内才有效。
況且這世間最後一個會的人,是你的母親。
換言之,此秘術已失傳。
”
他這樣的輕描淡寫着,屈指一彈将酒杯推到了步天音面前,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也沒有冷戰,花小七也沒有死,也沒有什麼起死回生的缥缈秘術,他仍然那副溫笑模樣,對她柔聲道:“瑤城汀蘭香。
”
瑤城汀蘭香和利州雨花青、明都胭脂醉并稱三大名酒,她後兩個都喝過不止一次,唯有這汀蘭香,她從來沒有嘗過。
可眼下這當口是喝酒的時候嗎?
他明明知道她是缥缈一族的後裔,也明明知道缥缈一族擁有起死回生的秘術,可是他為什麼裝作不知道,甚至都沒有想要告訴她的意思?
雲長歌果然冷皿。
她卻始終沒有辦法像他這樣從骨子裡透着冷皿,她無法做到小七死後,還若無其事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做不到。
心中有氣,氣得本就微疼的頭更加難受了,步天音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蹲在地毯上的姿勢轉為屁股一沉坐在了地上,這個時候,她對面的雲長歌微微挑了下眉。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打算告訴過我對嗎?
你不想讓小七活下來。
”
雲長歌沉默不語。
步天音見他什麼也不說的樣子便更加生氣,她蓦地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那就繼續冷戰吧。
”
她出來的時候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雲長歌根本就沒有看她,他任由她離開。
一路飛躍天湖,落到了門邊,大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緊閉,步天音伸手去開門,那隻手卻被另外一隻更為修長的手猛地一把扯了開去,随後她便覺得有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将她從一個空間推入了另一個空間。
沒錯,的确是從一個空間推進另一個空間。
幾秒鐘以前她還站在天湖邊的門口處,幾秒鐘以後她竟然被拖回了雲長歌的房間裡。
而雲長歌,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将她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他用力有些猛,眼神一動忽然松了松桎梏着她的手臂,他想到了她的背上還有傷,這樣的姿勢持續了好一會兒,步天音擡頭與他對視,他那雙淡然的眸子才閃了閃,忽然說道:“我不同意。
”
不同意什麼?
她剛要開口詢問這莫名的四個字,卻猛然想起她走之前跟他說繼續冷戰,他應該是在說不同意這件事。
可這是他不同意就能解決得了的麼?
“雲長歌,我們不是置氣這麼簡單的,你知道的,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看着前幾天還在自己眼前活蹦亂跳的人眼睜睜在自己面前死去,而我分明有能力救她卻不願施以援手。
”
“援手?
你怎知這不是另一雙把她推入地獄的劊子手?
”雲長歌按住她的雙肩,冷意自他那雙細長而妖冶的眸底蔓延開來:“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我就不妨告訴你。
”
他說道這裡,停了一下,随即臉色的冷意淡去,輕描淡寫像京劇變臉一樣,換了副如沐春風的笑容,望着她,卻不說話。
步天音試着動了一下,發覺他的手如兩座大山,看似沒有怎麼用力氣,實則壓得她動也不能動彈半分,雲長歌身上微涼的氣息,從他的手傳入到她的肩上,她原本愠怒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她怎麼一氣之下就給忘了,他身上也是有舊疾的,并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作,她不該這麼氣他的。
步天音輕歎一聲,視線與他對接:“你要告訴我什麼?
”
雲長歌眸色一凝,松開一隻扣在她肩上的手,那欣長白皙的手放在她面前,如蓮花一般張開,幹淨的手掌心裡是一顆瑪瑙般的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這是她送給他紅豆的時候說的幾句話。
步天音的心情一下子淩亂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生氣,隻是在看到他突然将自己送給他的這顆紅豆拿出來的時候,她突然有一陣感動。
明明送紅豆的人是自己,可仍然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暖。
大概,是看到他如此珍視保存這顆她送的普通紅豆吧?
一個人送出去的東西,總是潛意識會希望收到東西的那個人妥善對待。
步天音擡起眼看向雲長歌,他長發披散,如水般柔順光滑,他靠得太近,幾縷發絲被窗間的風吹動,柳絮一般拂到她臉上,酥酥軟軟的發癢。
雲長歌轉過身去,那顆紅豆不知道被他收在了哪裡,總之沒有在他修長的指間了,他輕聲說道:“你覺得你背上的傷可有蹊跷?
”
“有啊,很奇怪……”步天音的話鋒一頓,她忽然擡眸看着他修長的背影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受了傷?
”
“不然你以為,以你的修為,被巫蠱之術所傷的身體,能這麼快恢複?
”雲長歌說話間已然轉過身來,步天音低低重複着他方才所說的話,”巫蠱之術,巫蠱之術?
“
雲長歌打量了她好久,好似她臉上有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開口時語氣有些不善:“你還記得當時你左手上那莫名出現的蛇形傷口?
”
步天音聽他說着,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左手無名指上的那道奇怪的像蛇一樣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一根手指完好如初,一如既往的修長、白淨,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自從這根手指好了以後,她就沒有再去管它,想着傷疤會随着時間變淺,變淡,又不是很明顯的地方,她也就沒有在意。
這一看,發現原來的淺粉色傷疤也不見了,難免有些驚訝。
而雲長歌看着她那完好如初的手指,卻似一切了然于兇般,并未露出訝異,說道:“南華心法屬陰,你修煉它,不會被一般的妖物靠近。
而想害你的人,趁你為了七公主的事情分心之際趁虛而入,你才會無故高燒不退,并且背上出現傷口。
那傷口多半時候不痛不癢你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它在流皿,這便是巫蠱之術的高明之處。
”
“那這與我救小七,有什麼聯系?
”
“害你之人必會做了萬全之策,他孰知你修煉的心法,亦知道你的性格,不會被一般的事情分心亂智。
如果那日七公主不死,你希望身邊的誰去死?
你父親,你四叔,還是你弟?
不殺死一個人引你分神,那人如何在你的身上施蠱?
”
步天音聽後沉默。
原來,雲長歌不是袖手旁觀,而是不得不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