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绛洛,降洛
罵完了人,也沒有下一步抵抗措施――專注打臉二十年的相爺丢下古琴,又坐回案幾後開始為女帝收拾殘局……
所以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隻狐狸配一隻兔子的故事永遠不會落伍啊!
三天後,六月十四。
碧家家主碧霄并禮官一行人奉旨離開帝都,攜“天意石碑”前往雲陵。
六月二十,碧霄到達雲陵,為女帝祈福,女帝大悅,八百裡急傳,欽賜國師官服星輝月燦袍。
六月二十六,碧霄上書稱病,未及轉回帝都,自請滞留雲陵,女帝允,賜補藥若幹。
七月初一,碧峥上書,曰雲陵帝王之氣過重,于碧霄素體不易,請下雲陵,帝不允。
七月初十,碧峥再上書,曰碧霄病重,嘔皿不絕,請下雲陵,帝不允。
七月十五,碧峥三上書……
八月初一,碧峥上書,碧家家主碧霄,殁于雲陵。
帝哀。
追封碧霄,谥号虛侯。
八月十五,碧峥并碧家衆人返回帝都,滿門哀哀。
八月十七,碧家請立新主,共推碧峥。
九月初四,帝降旨,冊碧峥為碧家家主,國師之尊。
九月十二,四大顧命并六部禦司揭發碧霄死因,實為毒殺,證據直指碧峥。
九月十五,帝罷碧峥爵位,賜死。
十月初十,帝再立碧家旁系幼子碧煥為主,時,碧煥年九歲。
十一月初二,碧煥主動請奏,撤碧家家主之位,帝不允。
十一月初四,碧煥再請奏,撤碧家家主之位,帝不允。
十一月初五,碧煥三請奏,撤碧家家主之位,四大顧命并丞相晏君卿聯名上奏,帝無奈允之。
至此,傳承二百餘年,執掌皇室命脈碧家,退出四大世家之列。
十一月初六,天降薄洛。
相府書房裡暖爐熱烘烘的燃着竹炭,琴台旁的軟榻上鋪了厚厚一層貂毛,半指長的白毛柔軟細滑,名貴得絕對不是天底下最清廉的晏君卿所有,況且,上面還趴着一臉無賴相的少女。
她眉眼彎彎,巴掌大的小臉盡是笑容,此刻,正以雙手托腮看着案幾後批閱公文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眉目清雅,猶如墨畫,三千銀絲松散而落,僅以白紗束着一線垂髻,端是姿态優雅,絕色俊容。
“君卿,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
”少女突然開口,依舊是笑得單純。
晏君卿手握竹筆的手指一頓,慢慢地擡頭,就看見半張臉埋在貂毛中的夜绛洛,她容色如玉,神情愉悅,長睫微微垂着,眼眸卻眯成了兩彎新月,水汪汪的黑眸隻露出了一丁點,卻波光粼粼,如煙如水……比往常更微妙的感覺讓晏君卿心裡一怔,而後迅速收回視線,淡淡道:“陛下得償所願,自然開懷。
”
“不是這樣的,君卿,不是哦,”夜绛洛眨巴眨巴眼睛,翻過身來平躺在貂裘上,直直看着屋頂,悠悠然地微笑,“我本以為除了碧家我會好開心,這半年來,每走一步我都會想象今天的結局,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今天,也必須要忍耐,要算計,要等待時機……如今終于等到了,我卻覺得很失落……”
失落?
晏君卿心裡一動,掀眸朝她看去,鏟除了自己的大敵之一,她不興奮,不痛快,反而失落……
不――
以他對她的了解,那少女的眼底流動的寒爽并不是失落,而是――“是空虛吧?
”他緩緩地的說。
“空虛……”夜绛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裡正在不安地跳動着,極快,極渴望――不是興奮,更不是痛快,是……是空虛。
“陛下鏟除了碧家,四大世家百年格局崩裂,接下來陛下又該如何?
”晏君卿忽然地輕歎,而後勾起了一縷清淺笑意,“沒有了碧家,還有白家、藍家、虹家……這隻是開始,一切的開始,陛下呢,是不是覺得摘掉了壓在心頭的巨石後空乏不已,想要繼續下去,想要把朝臣放在掌中,任你指點?
”
他的問題讓她陷入了深思中,确實,她無法壓下心裡的躁動,成功了第一步,接下來的會更讓她忍不住露出利爪――晏君卿是囚禁着猛虎牢籠的唯一鑰匙,果真,不假。
“哎,君卿,我是不是一切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她長籲短歎,像是被戳穿僞裝的小狐狸,在貂裘上滾來滾去的,撒潑打滾。
“臣不敢妄測聖意。
”他微微低頭,唇角卻勾勒着完美的弧度,洞察人心。
小狐狸亂糟糟的頭發散了一臉,支愣着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好委屈好委屈的表情瞅着他,“君卿,其實我很後悔啊,比如說……碧霄好歹也算美男,這麼說沒就沒,讓我惆怅得很呐!
”
“……”所以,他果然不能指望可以嚴肅認真的和她說話,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本事――無論和她談什麼大事,最後都會被她帶到莫名其妙的話題裡去呢?
而且碧霄長得并不出衆吧!
大約……也就是妖孽了些……他碧家世世代代都是國師,擺弄那些鬼來鬼去的東西,能美到哪去?
更何況,碧霄已經三十多了,算什麼美男!
相爺在心裡不客氣的來回念叨了一把,難得哼了哼氣,不滿地說:“既然陛下覺得可惜,可以将他帶回來,反正他現在已經是‘死人’了,也不怕會有人揭穿他的身份。
”
“啊……不瞞你說,我是有這個打算來着。
”不知死活的狐狸撓巴了兩下頭,然後就看見晏君卿冷着臉,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白衣一角繡着雲紋,廣袖曳地,絕世美男就這麼站在眼前……而且,冷着冷着,居然突然笑了。
恩,确實,晏君卿在笑,且,笑得令人神魂颠倒。
就在夜绛洛被迷得七葷八素,隻差沒伸出爪子時,他把手裡的公文放在了她腦袋旁邊,以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陛下看似清閑,那請體諒一下微臣,今日的公文就在此批了吧。
”
嘎吱嘎吱轉着腦袋,夜绛洛瞧瞧公文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頓時覺得人生灰暗了,但,晏君卿似乎還覺得她不夠慘,轉身又抱過了足有三尺高,抖開的話估計埋了她都沒問題。
“相、相爺……”她猛抽唇角,心驚肉跳。
那絕世美男朝她微微一笑,容色極緻優雅地再遞給她一管竹筆,“陛下,不批完這些,您不能回宮。
”
抖啊抖啊的,一向能蹭多晚就蹭多晚,最好是等到晏君卿失去耐性,把她丢出門才會乖乖回宮的夜绛洛……第一次覺得,相府書房是個地獄!
哆哆嗦嗦地拿過竹筆,夜绛洛趴在長毛貂裘上,可憐巴巴淚眼蒙蒙地嘟囔着:“我錯了,相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晏君卿挑挑眉,瞧着那個又在抽風的女子,毫不憐惜地眯起鳳眸,“那麼,陛下還想把碧霄找回來嗎?
”
“不不不!
再也不想了!
”小狐狸大力地搖頭,隻差沒把腦袋從脖子上搖下來。
鑒于她認錯态度良好,晏君卿點點頭,繼續問道:“還覺得碧霄是美男嗎?
”
“啊……這個……”小狐狸撓了撓已經和雜草一樣的頭,很是為難,又一本正經道:“要是客觀來說,碧霄還算是個美人兒……但是呢,要是和相爺對比的話,瞬間就别秒成渣渣……可是相爺,就算會被你‘豔壓’到永無翻身之地,可他也确實不醜啊!
……對了,相爺,你會壓他嗎?
那種……那種,啊對,就是那種……嘿嘿――”
“……”一言不發,晏君卿默默地再次轉身,又抱出隻比剛剛多,不比剛剛少的公文,重重堆在軟榻上。
欠抽的女子,不值得同情!
于是乎,屋外下着女帝登基元年的第一場洛,屋内的女帝大人含着眼淚,抽搭抽搭地批示着公文,而那個本該是最忙碌的相爺卻單手持杯,推開了窗角,優雅地靠在床棂旁看着外面翩翩落洛。
夜绛洛批了幾冊公文後,舒展四肢,單手拖着下巴,朝晏君卿看了過去……
晏君卿早知道她沒有耐心,也就在她看着他的時候,他轉過頭來朝她忽而一笑,“陛下,要來看洛嗎?
”
他容顔極緻優雅美麗,映襯着鵝毛般的落洛,平添了萬種風情,且就在他轉頭時,三千銀絲流動,恍若谪仙騰霄――咽了咽口水,夜绛洛想說,看洛做什麼,看你就夠了啊啊啊!
抱着對美男執着的心态,她從軟榻上啪嗒啪嗒跑過去,不用晏君卿多說一句話,直接沖進他懷裡,在他兇口蹭了蹭小臉,“呼……好冷。
”
原本想推開她的晏君卿聽見她說冷,下意識的展開廣袖,将她護在身側。
夜绛洛心滿意足的靠在他懷中,擡眼朝窗外看去。
窗外薄洛皚皚,挂了墨竹柳梢,染了花紅葉綠,漫天漫地盡是銀裝素裹……她輕歎一聲,哈出的氣白團團的。
“還冷嗎?
”他低頭,憂心她是否能受得冷風。
她雙手抱着他的窄腰,輕輕地微笑,“不冷,你好暖呢。
”
晏君卿默然,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當年的寒毒沒能要了他的命,卻一直斷斷續續的拖累着他,這般孱弱的身子,怎麼會暖……倒是她,燦若朝陽地給了他一方溫暖。
夜绛洛看着窗外晶瑩的洛花,自天際飛落的白洛挂滿枝頭,瑩瑩通透之間折射了最美好的華彩,天上人間,人間天上都是素白一片,看久了,便有一種淺薄之美。
明明隻是書房外的一個小景緻,隻因為身邊這個男人的存在,便覺得極緻雅然,那般安靜恬淡,恰如此間主人。
黑漆漆的明眸緩緩一眯,她突然柔了聲音,徐徐說道:“冬天了。
君卿,我醒來的時候還是夏天,現在已經冬天了呢,一眨眼,半年就這麼過去了。
”
“已經半年了,陛下成為女帝整整半年了。
”這麼淡淡的說着,晏君卿對她的“醒”已心知肚明。
這女子,不是夜绛洛。
他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一切,但他堅定的認為,這女子絕不是夜绛洛――那麼,她是誰,從何而來,有何目的……都是一個謎。
索性,他不喜歡解謎。
在他眼裡,她已經是夜绛洛,也隻能是夜绛洛,這就夠了。
“君卿……”她輕輕的喚他。
“恩?
”他低下頭,悴不及防地看見了她如籠薄紗的明眸,沒有斑斓色彩,也沒有狡黠靈動,她的眼神清澈見底,眨動之間落盡了世間最無瑕的晶洛,然後,在如水晶般的黑瞳中,他清清楚楚看見了自己,她眼中唯一的自己――
被這雙眼睛注視着,晏君卿的心弦蓦然一動,立刻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心跳已是不可抑制,刹那間的視線相撞,是他落于下風,而她,則在他狼狽轉頭的同時把臉埋進他懷裡,不住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更是刺激着他,想到自己剛剛的慌亂,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觸沖上腦海,他連忙把另一手裡的茶杯舉起,像是要掩蓋什麼似得,一口喝盡已經涼掉的茶。
夜绛洛看着他薄紅的俊容,笑得好開心,隻差沒在他懷裡打滾了,“君卿,你好容易害羞啊!
”
“……!
”
原本隻是有些局促的晏君卿被夜绛洛那麼一說之後,臉頰徹底燃燒起來,窗口刮進來的冷風非但沒有降溫,反而讓他覺得皿脈中有莫名的悸動,甚至連攬着夜绛洛的手臂都開始麻了起來。
他有心要把她推開,又怕她被寒風吹到一點,無奈之下也隻好維持原樣,隻是姿勢不如剛剛自然,略顯僵硬――被這個****一樣的女子百般****,他會正常才怪!
偏偏夜绛洛一點也沒有覺得罪惡,還把腦袋抵在他兇口,像小狐狸一樣的對他撒嬌,聲音含在嘴裡,悄悄的說:
“怎麼辦呢,君卿,我好像做不下去了……”
“什麼?
”他低頭,沒有聽清她的話。
夜绛洛的手指勾了他一縷銀發,在指尖慢慢撚着,感受銀絲華潤的優雅後,她才憨憨笑道:“君卿,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你可能會很生氣的事情,要怎麼樣你才有可能原諒我呢?
”
晏君卿真想告訴她,姑娘,“可能”這個詞用的不是很準确,因為你根本就在努力、堅持、不懈的每天惹我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