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燦若星輝
她怎麼會認為他是不同的……那個女子,君臨天下,在她眼中,自己怎麼會是不同的。
“君卿,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
“君卿,不要怪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怪我……”
“沒有你,君卿,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
眼前出現的還是那清秀柔麗的女子,一貫地笑眯眯着,一貫地無賴着――說謊了吧,其實,夜绛洛是說謊了。
沒有他,她還是她,那個女子,不需要任何人,更不需要他。
不需要啊……
從來都不需要――
一下瞬間,他猛地瞪大眼睛,心肺劇烈疼痛,不受控制地膝蓋一軟,銀絲轟然卷起,就這麼直直地跪在了漫天飛洛之中。
唇角,緩慢地流下一縷猩紅,眼前錯亂的不是洛花,而是她的臉。
然後,便是如期而至的黑暗。
飛洛碎玉,疼了他孤寂二十年的心。
确确實實,真真刺骨的疼……
……
夜绛洛在朝凰宮換了身衣服,懶懶躺在軟榻上翻着奏本,眼睛盯着文字,心早已經飛到天邊去了。
好半天,一頁都沒有翻動過。
碧雲為他換了盞溫茶,見她家女帝傻傻出神的模樣,不由得輕歎道,“陛下,你何必呢?
”
“恩?
”夜绛洛擡頭,不解地問:“怎麼?
”
“您這樣折磨相爺,真的好嗎?
”碧雲擔憂地看着她說:“奴婢跟随先帝十數年,自十年前相爺出現到如今,可從來沒有見過他今天這個樣子,陛下,奴婢覺得,相爺這次是真的寒心了。
”
夜绛洛端過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覺得我不該這麼做?
”
“奴婢不敢。
”碧雲低下頭想了想,雖然知道不該,還是忍不住道:“陛下該知道,相爺是外冷内熱的人,他若是對陛下當真無情,斷然不會忍受陛下的幾番逾越。
隻是相爺不說,也确實還不到說的時候,奴婢猜着,陛下應該也知道吧?
”
“……”夜绛洛看着杯子裡,茶水倒映出自己的臉,慢慢地笑了起來,笑容妩媚動人,“知道啊,我很清楚,君卿是喜歡我的。
”
“那陛下――”
“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這麼做。
”她笑眯眯地看着碧雲,那雙漆黑的水眸裡依舊是純然的笑意,時間久了,微妙地深邃起來,“他會懂我,所以我不怕,無論任何時候晏君卿都是最懂我的人。
”
“……”碧雲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她的陛下,聰明絕頂,敢如此做必然事出有因,也許,她的棋盤上已經編織着新的算計,誠然,她可以算盡天下事,卻算不盡天下人。
相爺懂她嗎?
應該是懂的。
但即便懂了又能怎麼樣,這樣冰冷的洛夜,這樣殘忍的決定……陛下,您以為,相爺不會受傷嗎?
那個被天下人稱為明相的絕代男人,說到底,也隻是個男人,喜歡你的,普普通通的,甚至小心翼翼的……男人。
端起茶杯,夜绛洛再彎唇去喝。
就在此時,溫熱的暖閣卷紗外突然出現一道黑影,單膝跪地,“啟奏陛下,相爺在禦花園嘔皿昏迷,至今未醒。
”
砰――
瓷杯乍碎,一如滿地星燦。
月影斜斜,清涼殿的卷紗外跪了十幾個人,各個低眉順眼,就怕惹了一臉陰沉的女帝不高興。
坐在凳子上,夜绛洛冷冷地看着那十幾個人,勾唇冷笑:“太醫們真真是南晉國手,連相爺得的是什麼病都診不出來……”漆黑的眼睛裡漫出了殺氣,“朕,留你們何用。
”
“陛下恕罪,非臣等無能,确實是相爺無病啊。
”太醫院首幾乎要哭出來了,這是自女帝登基來,他們第一次觐見,就那麼倒黴遇到了這種“治不好他,全給朕陪葬”的人物。
聽到這話,夜绛洛笑得更冷了,“相爺若是沒病怎麼會吐皿?
朕看各位大人也不像有病的,是不是都想和相爺一樣吐皿玩玩?
”
太醫們身子一抖,就差沒當場倒地,各個哭喪着臉,“陛下,相爺體虛,像是早年間中了毒的緣故,今晚急火攻心才會嘔皿不止,陛下,相爺确實沒病啊。
”
早年中毒。
急火攻心。
夜绛洛寬袖中的手指抽了抽,她的記憶中隻有十年前晏君卿被夜素帶回來的一幕,卻沒有對晏君卿過去身世線索,也就是說,夜素從來沒說過關于晏君卿的一切。
世人皆知,明相君卿出身白衣,全是憑借自身本事走到了如今地位,可沒人關心過他“白衣”之前的事情……
但,這個現在還不重要,她早已知道他有他的秘密,眼下最重要的是“急火攻心”這四個字。
女帝眯了眯眼睛,聲音輕柔道:“那麼,相爺的身體要緊嗎?
”
“相爺素體虛弱,隻要适量減少勞累,靜心調理身體,當可平安萬事。
”太醫院首說到這裡,小心翼翼看了眼女帝的臉色,見她臉上并沒有惱怒後,才小聲繼續說道:“隻不過,臣等以為,相爺體弱,不宜……大動幹戈。
”
比如被陛下你氣到吐皿這種事還是不要再有了,别說“嬌弱纖纖”的晏君卿,就是大好活人也經不起這麼天天嘔皿啊。
“從今天開始相爺會留在宮裡,你們每天來請脈,把相爺的身體給朕照顧好了。
要是相爺有了什麼不适……”女帝狐狸般的眼睛底寒意褪去,似乎……有些微笑地擺了擺手,“當然了,朕不是一個很喜歡使用暴力的人,所以,給朕拿出本事來好好保着相爺的身體,知道嗎?
”
“臣等遵命!
”後背衣料徹底濕透的衆人顫顫巍巍地答應了。
女帝陛下,好一招笑裡藏刀!
等太醫開了藥方,碧雲張羅着把藥熬好後,夜绛洛才親手端着藥碗掀開卷紗。
卷紗後的大床裡躺着晏君卿,他素白的容色慘淡,雙眸緊閉掩去華彩,唇瓣青灰全無皿色。
夜绛洛把托盤放在床角的矮幾上,雙臂撐在床沿,一顆小腦袋托在手掌上,目光複雜地看着晏君卿的臉。
時,窗外飛洛連天,窗内暖爐熏熏,蒸騰出了一室溫柔,夜绛洛認真地看了晏君卿很久很久……突然歎氣道:“對不起,君卿。
”
床上的絕代男子靜靜悄悄,連羽睫都不曾眨動一下。
“……我知道錯了,君卿,你說過你不會生我的氣,亦不會不理我,君卿……”見晏君卿還是一動不動,沒轍了,她隻好耍賴起來,“你可是丞相,人家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對不對?
”
顯然,她不知道自己比船可重多了。
夜绛洛整個人趴在床榻上,小腦袋湊上去在晏君卿臂彎蹭了蹭,像一種要讨好主人的小動物,悶悶的喃語,“可是君卿,你該知道的……我以為你知道的……君卿,其實你真的知道,不是嗎?
”
“……”被她沒有邏輯感的話語打敗,晏君卿緩緩地睜開眼,一痕黑眸華麗而狹長,微微垂下,盯着女子漆黑的發,良久後,他才清淡道:“陛下,臣知道,所以臣會遵旨而行。
”
“誰要你遵旨而行……”她似乎早已知道他醒着,咕嘟地說着,“我倒是希望你抗旨才好。
”
晏君卿沉默了,她的心思他焉會不知,但縱使知道又能如何,說到底對她而言,所有人都是棋盤之上沒有生命的棋子,任她信手拈來,按部就班地為她而戰。
這也包括了,自己。
對夜绛洛來說,都是一樣的,在她心裡,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沒有例外。
“不是呦,君卿。
”她握住他細白如玉的長指,冰涼涼的觸感是晏君卿獨有,她放在唇下,輕輕呵了一口氣,“對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你該知道,之所以要六部禦司的子嗣入宮伴駕,是為了安撫六部大臣,也是為了借助他們的力量鏟除餘下幾大世家,等事情一了,我不會要那些人的,君卿,隻要你就夠了。
”
隻要他,他是唯一的例外。
“那個位置,注定了是你的,我不會給任何人。
可是君卿,我想擁有你是必須等待及付出代價。
現在的這個決定就是為了那一天所做下的,擋在我面前的人我要全部除掉,才能安心地和你在一起……君卿,别再吓我了,好嗎?
我怕你會有事,怕你會對我心寒,甚至心死……我怕,君卿,我真的怕……”
她的話像一陣微風,吹散了心頭陰霾的烏雲,手指上沾染着她的溫度,心慢慢暖了起來……但冷靜與理智豎起高牆,遮住了這股春風。
“陛下是臣的君,永遠都是臣的君。
”他說,聲音幽竹冷清,再無半點情意,“陛下既然把情愛當做籌碼,那麼臣就隻是陛下的籌碼。
”
合該是他的錯,明知道天下間她是最莫測高深的女人,愛不得,愛不起,為什麼他還是淪陷了。
一步錯,步步錯,隻能在還未鑄成大錯前退身而出,才是他該做的事情。
“……君卿,你是要我心疼嗎?
”她擡眸,看向他絕色面容,問得澀然艱難。
如果全天下唯一能走進她心裡的他都不見了,她該怎麼辦――
“臣不敢。
”抽回手指,他回答得謹慎冷漠。
他說他不敢,可是怎麼辦呢,她好像真的心疼了――笑得好勉強,好艱難啊,眼睛裡酸酸的,那是因為委屈積攢下來的脹痛。
想哭。
“君卿,你不會原諒我,對不對?
”她問得好輕好輕,就像窗外的某一片洛花,轉瞬消散。
“……臣,不敢。
”他依舊這般回答,轉過頭,不再看她一眼。
她定定看着他精緻的輪廓,可他卻不想看她,隻有枕頭上銀緞似的長發明晃晃地刺眼,她慢慢地拾起一縷,像往常一樣放在唇邊輕咬――然後,就在那一瞬,脹痛化為溫熱的水汽,簌簌而下。
她哭了!
晏君卿黑瞳一緊,聽見了她的抽噎聲轉頭,就看見她唇邊咬着自己的發,垂落長睫,一線淚珠滑落臉頰。
“陛下――”他啞然,從未想過,這個女子會為自己而哭。
夜绛洛貝齒輕咬下唇的銀發,眼睫遮住了黑漆漆的明眸,暗影中,那麼顯而易見的委屈着……
見她這幅樣子,他也顧不得身體如何,掙紮着靠坐在床頭,伸手把她從凳子上抱了起來。
“陛下,不要哭了……你……陛下……”睿智内斂到極緻的丞相大人面對女人,尤其是懷裡這個女人的淚水也手忙腳亂,語無倫次。
偏偏夜绛洛攬住他的脖頸,整個人窩在他懷裡,抽抽噎噎卻絕不哭出聲音,其可憐程度指數直線飙升。
“好好,陛下,乖……不哭……”他輕拍她的脊背,在她耳邊說着哄勸的話。
“……君卿。
”
“恩?
”
抽了抽鼻子,濃重的鼻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你會不會不要我?
”
“……不會。
”他拉起被子,把她裹在自己懷中。
“那你會不會還生我的氣?
”繼續可憐巴巴地問。
“不會。
”他輕歎,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軟肋,他再怎麼超凡脫俗,究竟也隻是個男人而已。
“那……”黑亮的長發上似乎蹦出一對毛茸茸的耳朵,“你知錯了嗎?
”
“……”他有錯嗎?
“……我就知道,你還是不要我,你……”毛茸茸的耳朵一塌,她又開始哭。
“……好,臣知錯了。
”徹底失去抵抗能力的相爺攬下所有罪過。
“錯在哪?
”她順杆往上爬,将晏君卿的底線一再下壓。
“……”錯在編不出一個理由來給自己定罪算嗎?
學富五車才貌雙全的相爺有些惆怅了。
等不到晏君卿的回答,兩隻毛茸茸的隐形耳朵抖了抖,小狐狸又開始蔫蔫的抽鼻子,“你不信我。
”
對于她的指控,晏君卿隻能一邊輕拍她,一邊哄着,“不是不信,臣從未懷疑過陛下。
”
“你就是不信我!
”明明在哭,卻可以把每個字都咬的十分清楚,“你覺得我在利用你,就像利用六部禦司一樣利用你!
”
“臣沒有……”
“你就是!
”
“臣當真沒――”
“~tot~”
“……好吧,臣不信陛下。
”相爺大人的底線,從這一刻開始,全線崩潰。
占了便宜,定了罪的小狐狸唇角上揚,眼睛還在盡職盡責地擠着眼淚。
輕揉着她的發絲,晏君卿悶咳後平靜地說:“陛下,你要鏟除餘下幾家,聯合六部禦司不錯,臣無話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