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人算跟不上天算。
過了午時天邊就滾雷陣陣,然後下起了大雨,大雨足足下了半個時辰,把京中的排水溝都給填滿了,才轉成小雨。
聶墨看着這雨水,大聲扭頭問聶江,“父親在哪裡?
”如果他沒記錯,今日父親正好休沐。
可他急切之間甚至連聶江的話都等不及就沖到了雨中,“算了,我自己去找。
”
他冒着大雨從荔園沖出來,把個特意來探望他的聶潤都吓了一跳。
兩兄弟一起在雨中追逐着往前跑,雖然看上去蠢了不少(有遊廊不走),但因為這場雨實在是京中諸人盼望了太久太久的,久到皇帝都出了乾正宮,太後都合掌喊了一句“阿彌陀佛”,所以這聶家兄弟倆的
蠢行也就實在不值一提。
“父親,那欽天監的占蔔結果不是還沒出來麼,有了這場雨,這祥瑞的意義便重了更多,我想了又想,這好處不能叫黎王得了去,就算落不到容郡王頭上,也可說成是陛下的仁愛感天動地麼……”
聶閣老揉了揉眉頭,瞪了聶墨一眼。
聶墨渾身上下都濕淋淋的,比落湯雞好不了多少,他後頭的聶潤跟他不相上下。
“閣老,陛下召見。
”外頭小厮急匆匆的聲音傳來。
或許是傳旨意的太監帶着微笑,那小厮的聲音裡頭竟然也帶了一點歡快。
聶墨聽得眼睛一亮,連忙上前扯住擡步要走的父親,“父親,天降甘霖,正可大赦天下!
”神态神情,仿佛這赦免的人之中就有他自己一樣。
他盼了這一天實在盼得太久了,語氣裡頭都帶了顫音。
聶閣老臉上不見喜色,指了聶墨對聶潤道,“将他關到祠堂裡頭,待我回來處置。
”聶閣老對聶墨失望至極,迷戀一個曾為通房的丫頭也就罷了,為了那丫頭慫恿了自己的母親進宮獻媚于太後,現在又為了
那丫頭慫恿了自己。
難不成一家老小都要為了他的個親事奔走不可?
聶墨也知道自己有點急躁了,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那一刹那就發現了這個機會難得,天上下雨皇帝定然是高興的,這時候進言大赦的事情,再沒有更合适的了。
聶閣老當然也喜歡這場雨,可他的心情愣是讓聶墨這個不争氣的給弄的差了兩分,一甩袖子自己走了。
聶潤笑着看聶墨,“走吧,換了衣裳,喝碗姜湯再去祠堂。
”
聶閣老進了宮,沒跟皇帝說兩句,就發現陛下竟然也有天下大赦的打算,他立即進言懇請陛下恩準赦免一些罪不至死的犯人(至于苛捐雜稅已經減免了不少,連軍費都貼補了不少呢)。
天下旱了這好幾個月,皇帝憋屈已久,現在下了一場雨,總算是能舒一口氣了,這時候誰敢逆了皇帝的意思?
就算是活夠了,這也不是個好死法。
皇帝這才高興了,正要再跟聶閣老說話,就聽外頭的大太監福德進來禀報,“陛下,皇太弟求見。
”
聶閣老不由的皺眉。
能叫一個太監主動進來回禀,可見黎王的影響已經深入宮廷……,這不是個好事兒。
黎王進宮,卻是也是為了大赦天下而來。
封了皇太弟之後,雖然他面上是風光了,可行事還要比之前更低調才穩妥。
可他也迫切的需要集聚力量。
戚國公府就是他盯上的一塊肥肉,一柄利器。
隻是雖然戚國公任由自己的夫人跟兒子上蹿下跳的想娶了永甯郡主,他自己卻從未在公開場合表過态。
戚國公的權勢當然要遠遠超過世子,可黎王試探了幾次,發現戚國公實在難啃,他便不想再将時間浪費在了戚國公身上。
而是直接找了路平。
路平正是對了永甯郡主讨好無門的時候。
黎王是永甯郡主的親哥哥,平素行事也是愛玩愛笑的,路平見黎王示好,本來還存了兩分防備,等黎王随意的說了幾件永甯郡主的事之後,路平看黎王的眼神就成了妹夫看大舅哥的眼神——每一分眼光裡
頭都帶了祈求允婚的光芒。
“有母後跟陛下,郡主的婚事本王做不了主,不過麼,我這妹妹我十分了解,讨好她并不難。
”
路平好歹有幾分矜持,這才沒有做出跪舔的姿勢。
可他的眼神跟态度已經大大的滿足了黎王。
黎王決定先出手給他看看。
他說的是實話,讨女孩子歡心,的确不難。
皇帝聽了黎王的請求,卻沒有跟他講自己剛才已經跟聶閣老商讨過此事,而是一臉和緩的道,“你講的這個朕再好好想想。
”
黎王笑着道,“臣弟也是突然想到,便過來跟陛下說了,确實也欠考量,還望陛下恕罪。
”
聶閣老雖然神情依舊恭謹,心下卻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可也隻是松了一口氣,如果見過皇帝對待容郡王,就會知道,現在他對待黎王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客氣的。
陛下登基已經快三十年了,天家無父子,說的一點不假。
權勢的頂端意味着風光無限,可也同時存在了重重危險。
兒子反老子,成功的還是有不少的。
同樣的,弟弟反哥哥,成功的亦有不少。
皇帝能對黎王有所警覺,聶閣老心中憂慮也隻少了半分而已。
“那就不打擾皇兄了,臣弟還要去趟母後那裡,今日下雨,母後定然也是極為高興的。
”
“嗯,你去吧。
”打發了黎王,皇帝跟聶閣老之間一時無語。
聶閣老動了動嘴,複又跪下道,“這次大赦,萬民慶幸,當為陛下祈福,陛下身體康健,才是國之幸事,民之幸事。
”也是忠臣們的幸事。
他這一番表白,雖然皇帝覺得有拍馬的嫌疑,可也聽出來确實有幾分真心的,皇帝有點小感動。
“卿家的二子璟允尚未婚配吧?
”
聶閣老忙道,“是……”語氣遲遲,意味深長。
皇帝對聶墨跟怎生的事該知道也知道了,隻是叫他說,既然當日已經在聶府了,名節已經歸了聶墨,就應該嫁給聶墨一床棉被蓋了了事。
可怎生這事,皇帝還真不能獨斷專行的拿了主意。
現在合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後娘娘一腔母愛散放到永甯郡主身上,若是一個不好惹了太後娘娘厭惡,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聶閣老也不知道說啥好。
對于太後娘娘的心思,他可真是吃不準。
不光他,就是皇帝,那也是畏她如虎。
宋太後的影響可見一斑。
她不動聲色的盤踞在壽安宮,壽安宮便跟鐵桶一般。
她想漏一指頭縫的空隙讓人鑽進來,有的人才有機會。
黎王進宮請安,太後直接派人發話給怎生,“外頭下了雨,郡主好生在屋裡玩耍,不要出門了。
”
因此黎王并沒有比路平好上多少,連永甯郡主的面都沒見到。
這種結果,出了宮在路平面前,也沒法吹噓。
黎王這樣想着,從懷裡掏出一隻小匣子來,獻寶似得捧給太後,“母後您可,兒子在外頭看着有人賣這個,覺得妹妹應該會喜歡,便買了下來……”态度十分像個時刻想着妹妹的好哥哥。
宋太後笑了笑,示意王嬷嬷打開,見裡頭是一溜兒的玉質十二生肖,個個拇指般大,卻活靈活現,十分精美,想也知道肯定是他特意找人做出來的,她也不說破。
對王嬷嬷道,“使人給郡主送去,看她喜不喜歡。
”
黎王默默咽了一口皿,要是不喜歡難不成還要當面說出來?
藍瑩跟松香等人正陪了怎生在東暖閣看雨,這樣的陰雨天,除了睡覺就是賞雨,蓓藍送了東西過來,藍瑩先湊了上來,咋舌道,“真漂亮。
”
蓓藍将話說了,怎生也俯身去看了看,笑道,“勞煩姐姐轉告母後,我很喜歡,就是個頭小了些,若是個個有拳頭大小就好了。
”
她這樣粗俗的一說,頓時東暖閣一片哄笑,連帶正殿都聽到了笑聲,黎王湊趣道,“母後您聽,妹妹是喜歡的。
”
“王爺送了這麼重的禮,我卻是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這裡頭的東西都是娘娘賞賜,轉送與人實在失禮……罷了,我前兒才學着做了一方帕子,便做為回禮好了。
”她嬌嬌的挪了挪身子,嘟着唇順手從旁邊拿了一方帕子,這料子也好,是貢品,松香等人前兩日給太後娘娘做了一件夏衣,用的便是這種料子,剩下的一點邊角,怎生舍不得扔了,命人縫了幾方帕子,擺
着好看,也舍不得用呢。
知道内情的松香等人都捂着嘴偷笑。
怎生看了她們一眼,才又接着促狹道,“這幸虧王爺的禮不重,否則,我這幾方帕子要都給出去才算能平了這禮。
”
這麼一說,宮女們又哈哈大笑了起來,有不少直接笑出來眼淚。
蓓藍一會兒用托盤托了一隻比黎王先前匣子華貴十倍的錦盒回來。
她自然是不會将怎生的原話說了,而是笑着對黎王斂衽,“郡主很喜歡,叫奴婢替她謝過王爺,這盒子裡頭是郡主閑來無事學着做的一方帕子,請王爺笑納。
”
黎王肉痛,那可是一千兩銀子才弄來的,這就換了一方破帕子。
他還得面帶微笑如同得了天大般的好處似得将那帕子收起來。
黎王之心塞,怕是無人能及。
怎生等蓓藍走了,又看了一遍,皺眉尋思了黎王的意思,怎麼好端端的給她送禮?
無事獻殷勤什麼的,很可怕啊!
她擰着眉低聲問藍瑩,“你說……他今晚會不會來了?
”
藍瑩抿了唇看了一下外頭,“這麼大的雨,您要是出去才是……不妥,奴婢覺得,就是二爺等不到您,那也不能怪您。
”她低頭瞄了一眼怎生的肚子。
怎生點頭,是了,她現在懷孕都變傻了,女朋友放男朋友鴿子,那是天經地義,她從來還沒行使過這種權利,享受過這種高高在上的女王般的待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