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帶着唱唱回來的時候，俞初霁正坐在醫院外面的走廊裡，一個人看着對面的玻璃窗，不知道怔怔的在想什麼。

　　“太太！
”

　　還沒走近，商眠便開口叫道。

　　聽見她的聲音，俞初霁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回來了？
”

　　“嗯，買了面和餅，您一會兒要吃點嗎？
”

　　商眠兩隻手拎滿了吃食，似乎壓根已經忘了她提醒過俞初霁的話。

　　笑着搖搖頭道：“你多吃點，長個子。
”

　　“太太，你又笑我。
”

　　商眠撅嘴，佯裝不高興。

　　知道商眠這丫頭不會真的生氣，俞初霁越過她一把拉了唱唱過來。

　　“唱唱，陪我坐一會兒吧。
”

　　她看見了唱唱往急診室裡探視的眼神，卻還是叫住了她。

　　停頓了片刻，唱唱還是低着頭，乖乖坐到了俞初霁身邊。

　　小孩子始終心思純粹，雖說和他們相處不久，可唱唱卻已經把俞初霁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太太，那我先找個地方去消滅食物啦。
”

　　俞初霁沒開口叫自己留下，商眠的腦子再不靈光，也知道這會兒她是想和唱唱單獨相處。

　　“多吃點。
”

　　交待了一句，俞初霁目送她走遠。

　　“唱唱，你想和媽媽一起離開嗎？
”俞初霁突然開口問她。

　　唱唱扭頭看她，眸中冒出了一絲光亮。

　　“和媽媽一起去一個沒有爸爸的地方，再也不用挨打，不用受委屈，但也沒有爸爸了。
你願意嗎？
”俞初霁緩緩道。

　　一大一小坐在走廊上，這句話之後，兩人半晌都沒發出任何聲音。

　　很久之前，俞初霁看着她媽媽躺在地上呻吟求救的時候，小小的心裡也渴望能有個人從天而降。

　　她希望那個人能帶走她們母女，能讓他們遠離沈寒天，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

　　多年以前那個小小的她并沒有等來那個救世主，所以多年以後，她毫不猶豫的對唱唱伸出援手。

　　“阿姨，真的……可以嗎？
”唱唱的語氣充滿了不确定。

　　她不是不想，而是擔心不能。

　　“可以。
”握着唱唱的小手，俞初霁無比堅定的回答。

　　“那我願意和媽媽一起離開爸爸，我願意和你們一起走。
”

　　唱唱那雙黯淡了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光亮。

　　“唱唱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俞初霁伸手摸了摸唱唱的頭，心中有了幾分慰藉，“那唱唱去告訴媽媽這件事吧，隻要唱唱開口，你媽媽會考慮的。
”

　　作為一個外人，她能說的能做的都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徐秀蓮自己了。

　　“好，我去跟媽媽講。
”

　　唱唱握着拳頭，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去吧。
”

　　拍了拍唱唱的肩膀，俞初霁目送她走進病房。

　　在她的視線裡，唱唱小小的背影和多年前的她重合在了一起。

　　臉上露出幾分釋然，這麼多年來的遺憾一直到現在，才終于消解了些許。

　　病床前，聽了俞初霁的那番話，徐秀蓮正在垂首沉思，就聽見簾子被人撥弄開的聲音。

　　“媽媽。
”

　　唱唱的聲音細弱，輕聲說話時似乎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回來了。
”

　　徐秀蓮掀開眼皮子看了唱唱一眼，又垂下了腦袋。

　　“媽媽，我們跟林阿姨他們一起走，好不好？
”

　　拉着她媽媽那雙粗糙的手，唱唱突然開口道。

　　沒來由的愣了一下，徐秀蓮臉上又閃現出了慌亂。

　　她從沒自己做過決定，一到這種時候，腦子裡一點主意都沒有。

　　“我……我……想想……”

　　“媽媽，我不想爸爸再打你了。
我也不想弟弟剛生下來就和我一樣，沒錢上學，還吃不飽……”

　　唱唱擡起頭，那張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面黃肌瘦的模樣狠狠戳中了徐秀蓮的心髒。

　　唱唱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親生骨肉，可自從生下她之後，這孩子就沒過過幸福的日子。

　　别的孩子還牙牙學語的時候，她就動不動被楊老六拎起來打上一頓。

　　别的孩子到了年齡去上學的時候，唱唱就隻能站在小闆凳上幫媽媽幹活。

　　她的孩子生下來就像是來受苦的一般，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楊老六！

　　“離婚吧，離婚吧……”

　　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裡叫嚣起來，徐秀蓮那顆平靜老實了幾十年的心突然躁動了起來。

　　“唱唱，媽媽……媽媽會好好想想的……”

　　她舉起那隻沒有打針的手抹了抹臉，直到這會兒才發現她已是滿臉冰涼。

　　“媽媽，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的。
你和我，還有弟弟，會永遠在一起的。
”

　　唱唱咬字咬的很用力，雖然她聲音小，說出口的話卻仍舊在徐秀蓮心頭擲地有聲。

　　“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

　　緊緊摟着唱唱，徐秀蓮恸哭了起來。

　　隔着急診室的玻璃，俞初霁靜靜的看着裡面的場景。

　　她心頭猜中了七八分，徐秀蓮或許已經被說動了。

　　松了口氣，她也擡起手，不自覺的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初初，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

　　一雙手放在俞初霁肩頭，寬大溫暖的手掌極有力量。

　　知道身後的人是林炫，俞初霁轉過身去，将頭埋在他的兇膛上，無所顧忌的流下眼淚。

　　“阿炫，如果當時也有人告訴我媽媽，要她跟沈寒天離婚，或許……或許她就不會……”

　　俞初霁的聲音哽咽，她說不下去了。

　　年少時的遺憾終究會困其一生，唱唱幫她消解了幾分，剩餘的幾t分，或許一直都會在。

　　“對不起，初初，是我來晚了。
”

　　緊緊抱着俞初霁，林炫的聲音中帶着心疼。

　　他仿佛看見了那個小小的俞初霁肩膀一聳一聳的哭泣，不遠處是她母親的遺體。

　　終于平複下了情緒，眼見着病房裡的人也差不多平靜了下來，俞初霁和林炫才慢慢走了進去。

　　剛一見徐秀蓮，還不等她開口，徐秀蓮便主動道：“林先生，林太太，我想求求你們，能不能幫我……離婚……”

　　每次提起這兩個字眼的時候，徐秀蓮的聲音便會顫抖一下。

　　她憑着一股沖動把這話說出了口，尚不知這兩個字會給她的人生帶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