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醒過來時，已經是半夜了。

　　她的三個孩子，都圍在病床邊上守着她。

　　姜念是握着傅夫人的手趴在床邊的，所以謝無妄和傅淩琛第一時間發現傅夫人醒了。

　　“媽。
”

　　“媽。
”

　　謝無妄和傅淩琛一開口，姜念也立刻驚醒，擡起頭來一看傅夫人正望着她，她頓時握緊了那隻手：“媽。
”

　　“我沒事，可能是坐太久車了，所以有點低皿糖。
”傅夫人笑了笑，擡手摸她的腦袋：“念念别擔心。
”

　　姜念半天才忍住難過，乖乖地‘嗯’了一聲。

　　醫生明明不是這麼說的……

　　醫生說，她媽媽是情緒和壓力負荷到極緻之後，大腦和神經無法承受了，跟電腦一樣強行宕機的。

　　她無法感同身受媽媽心裡的那些沉疴。

　　更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媽媽經曆了些什麼。

　　她甚至不敢問一句……

　　傅伯伯呢？

　　為什麼，隻有她媽媽一個人回來了。

　　傅夫人安慰了姜念之後，看向傅淩琛，“淩琛，有一件事……”

　　傅淩琛眸色黯淡了下去。

　　他其實，猜到了。

　　“那天車子沖進海裡時，海浪太大了，你爸爸解開了安全帶，撲在了我身上。
”傅夫人輕聲地描述，她所記得的最後一幕，“後來……那些保镖，隻救起了我。
”

　　病房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仿佛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可聞。

　　“能夠保護到您，他應該是開心的。
”

　　許久之後，傅淩琛才蹲在了病床前，将臉頰貼在了傅夫人的手掌之中。

　　他這麼說道。

　　他是他爸的兒子，和他爸一樣偏執，甚至癡狂。

　　所以……

　　他覺得他爸臨死之前還能保護到他媽，應該是開心的。

　　傅夫人笑了。

　　她溫柔地摸了摸傅淩琛的腦袋：“淩琛，我不想住在醫院，帶媽媽回家吧。
”

　　“好。
”傅淩琛立刻擡起頭來。

　　“我去辦出院手續。
”謝無妄看不下去了，他快難受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身後猶如有鬼追似的逃離了病房。

　　姜念咬唇：“媽，您不……不去我那裡住嗎？
”

　　“傻丫頭，你現在是謝家的少夫人了，我就算去你那裡，也是做客。
”傅夫人笑着摸姜念的臉頰，“在别人家做客，哪兒有在自己家舒服呢？
你要是想媽媽了，随時可以打視頻電話，嗯？
”

　　“那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跟哥哥一起回傅家陪您！
”姜念立刻說道。

　　她還沒跟自己媽媽一起睡過呢。

　　傅夫人一眼看穿女兒的想法，失笑道：“想跟媽媽睡啊？
”

　　“嗯嗯！
”

　　傅夫人看着姜念漂亮的臉蛋，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姜老爺子的手機裡頭啊，全是你的照片，我都看過。
你啊，小學的時候還要跟媽媽一起睡，嬌氣。
”

　　提起姜媽媽，姜念怅然若失，心頭又更是難熬。

　　她在享受那個‘媽媽’的溫暖時，可不知道自己并非親生。

　　那些溫暖和依賴，都是真的。

　　但她自己的媽媽，卻隻能看着她跟那個‘媽媽’，母女情深。

　　“淩琛，你說呢？
”傅夫人其實不太想讓姜念和謝無妄到傅家住。

　　淩琛也是她的孩子。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難過。

　　“妹妹雖然嫁進謝家了，但娘家還是可以偶爾回來住的，反正妹夫會陪着她一起。
”傅淩琛知道傅夫人在顧慮什麼，便坦然地笑了一笑。

　　妹妹，妹夫。

　　傅夫人眸色輕輕一閃，看了傅淩琛片刻後，似是無可奈何地妥協了：“那好吧，你這當哥哥的都同意了，我再反對顯得我迂腐老古闆了。
”

　　“媽一點都不老，就算古闆那也是漂亮古闆。
”

　　“你啊，盡會哄人……”

　　傅淩琛看着母女倆溫馨的互動，不自覺地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夜空。

　　爸。

　　您放心吧。

　　我會照顧好媽。

　　……

　　傅夫人在兒子女兒女婿的陪伴下回到傅家時，已經快五點了。

　　姜念很快就陪傅夫人回卧室去洗漱休息了。

　　傅淩琛和謝無妄來到書房，坐下喝茶。

　　“節哀。
”謝無妄知道，傅淩琛這家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受到刺激發病的時候，任何情緒都掩藏在内心深處的角落，不想被人窺見。

　　所以傅先生的噩耗，對于傅淩琛肯定不會一點影響都沒有。

　　隻不過，傅淩琛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一歲之前，他确實很愛我。
但得知我身世真相之後，他對我就沒有太多感情了，他一直厭惡我。
”傅淩琛淡淡轉動茶杯，“不過後來我媽對我視如己出，他又多少還是愛屋及烏了些。
”

　　謝無妄沒說話。

　　這二十幾年的恩怨故事裡，最無辜的除了姜權之外，就是傅淩琛了。

　　他們是連命運都沒得選的犧牲品。

　　而且姜權的悲劇源于那個時代，以及他将妹妹錯誤托付給了秦威，可傅淩琛真是從出生起就無辜。

　　難怪他會如此涼薄。

　　換做是他……

　　謝無妄默默喝茶，他不見得能比傅淩琛好多少。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念念真相？
”傅淩琛擡眸，看向謝無妄。

　　謝無妄一怔，對上傅淩琛的視線：“現在這樣不是很好？
”

　　傅淩琛輕嗤：“我才二十幾歲。
”

　　“……”

　　我也沒說你老啊？

　　傅淩琛懶懶地靠向沙發，“謝無妄，不要用你謝家人的正直去考驗其他人的品性。
你一天不告訴念念真相，她就會把我當親哥哥一樣靠近，甚至是撒嬌。
你說……我有沒有哪一天，會控制不住？
”

　　謝無妄眉心一跳，放下茶杯，正色道：“行了，你不用拿這種話試探我。
經曆了這麼多事，我們也不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夥了，何況還有媽在，你不會那麼龌龊。
”

　　故意說這種話，不過是擔心他介意，然後像秦威對秦夫人一樣，把這種怨氣撒在念念身上罷了。

　　但他謝無妄怎麼會是那種人渣？

　　“嘁！
”

　　“你什麼态度？
”謝無妄郁悶了，“我是認真的！
我相信你！
”

　　“那叫聲哥哥來聽聽。
”傅淩琛挑眉。

　　“……”

　　“也不知道誰說的，等抓到幕後人，他就叫我哥。
”

　　“……”

　　最後，謝無妄磨磨蹭蹭地，用茶杯刮着茶幾台面的聲音，蓋過了那一聲聲如蚊蚋的‘哥’。

　　傅淩琛斜睨他半晌，終于才不可抑地笑了出來。

　　真稀奇。

　　整個京圈都叫一聲謝哥的謝家太子爺，叫他哥了。

　　就還……

　　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