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這話直接把瑤娘給說懵了,看看晉王,又去看小寶。
原來方才在乾清宮裡,弘景帝將小寶抱進去後, 就命貼身太監檢查了他耳根後的紅痣。
確認無誤後,也來了閒情逸緻,竟就坐在那裡和小寶說起話來。
一個有意套話, 一個故意裝憨,倒也相得益彰。
總而言之,隻憑小寶隻字片語, 再加上之前晉王的所言。
弘景帝就拼湊出一個孩子娘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其實想想也是, 當年他兒子做了對不起人家姑娘的事,人家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懷上孩子男人卻沒了,關鍵是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找對方。
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來,還被家裡人趕了出來,一個婦人帶著個奶娃,艱辛可想可知。
「你娘倒是個命苦的人。
罷了,朕就不追究之前你父王為一個煙花柳地出來的女人捏造虛假身世一事了。
個小兔崽子,長大了翅膀硬了, 殊不知老子還是老子……」
弘景帝哪裡知道,晉王若是真想瞞他,在別處也就罷,在晉州卻是沒有不可能。
之所以會做一半留一半,不過是處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一種故意罷了。
大乾朝歷經四朝,從建朝初始,就行使的是一種中央集權的手段。
太祖皇帝登基後,為了加強統治,將自己所有的兒子俱分藩各地。
這些封藩大緻分兩種,一種是處於邊塞要地,分別授以兵權,節制沿邊兵馬,防禦韃靼。
還有一種則是駐於內地各省,監督地方官吏。
怕諸藩王勢大,威脅君主集權統治,太祖皇帝又特意申明諸王『惟列爵而不臨民,分藩而不錫土』。
其實用白話了講,也就是藩王隻有監督權,卻並不掌軍政大權。
但這種對封地處於邊塞要地的塞王卻是並不通用,因為既然節制兵馬,必然手握兵權。
例如諸皇子中,代王簡、永王霆,晉王堂,都屬塞王,手中分別按地處不同掌握了數十萬不等的大軍。
其中又以晉州地處要塞,兵力最為雄厚。
天家無父子,這句話在歷朝歷代都通用,適當的露出一些破綻,不過是一種讓當政者放心的手段罷了。
也許弘景帝也明白這些,不過是一種心照不宣。
再出來時,小寶還是由弘景帝抱著,手裡卻多了枚玉扣。
怕他誤食,李德全還專門命宮女編了一條紅繩穿在上面,懸掛在小寶脖子上。
之後弘景帝賞了宴,宴上小寶又大出了一遍風頭,恐怕現在整個紫禁城都知道,晉王家有個兒子年紀小小,天縱奇才,十分得弘景帝另眼相看。
聽完晉王三言兩句述說完過程,瑤娘伸手撥了撥小寶面前懸掛著玉扣:「我就說這東西是哪兒來的,倒是沒細看。
」
小寶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小屁股,靠枕太軟,他差點沒翻倒過去,幸好手裡還有車窗簾子。
可小寶卻任由自己倒在那裡,好不容易爬起來,他似乎有點懵,見爹娘都看著自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瑤娘頓時忘了兒子為什麼不叫爹的事,摟著小寶哄了起來。
一面哄,一面嗔著晉王:「你幹嘛兇他,他這麼小一點兒,哪裡懂什麼。
照你說的那樣,我寶兒不成了個小精怪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也許過兩天他就會叫爹了。
」
晉王冷笑不已,盯著那個慣會裝相的小崽子。
這小子就是個小精怪。
可惜小精怪這會兒趴在娘懷裡正舒服著,才沒有空搭理他。
東宮,不過前後腳的功夫,皇太孫趙祚就收到了乾清宮那邊的消息。
聽說五皇叔晉王家出了個了不得的孩子,十分得皇祖父喜愛,竟讓皇祖父抱於膝上餵食。
趙祚隻是淡淡一笑,並未多言。
他生得挺拔修長,文質彬彬,身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
明明也不過才十八,卻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反而兇有成竹,處境不變,運籌帷幄絲毫不下朝堂那些老謀深算的老臣。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趙祚這樣的才算是真正的含著金湯匙出身。
生下來時,爹是太子,娘是太子妃,祖父是當今弘景帝。
由於他天資聰慧,打小就十分得弘景帝喜愛。
及至後來,隨著皇太孫越發耀眼的同時,連親爹太子的光芒都被他佔去了大半。
照目前這種發展趨勢,大家並不懷疑若幹時候老皇帝殯天之時,恐怕這皇位會越過太子直接交給皇太孫。
「老奴隻當這晉王也是卓爾不群的人物,沒想到與安王殿下下等人並無不同,每次入京就挖空了心思想討好陛下,用來用去都是老一套,隻會拿個小兒來討好人。
殊不知就那愚笨無知的小兒,哪有當年太孫的聰明伶俐天縱奇才,讓老奴來看定是下面人虛誇了。
」
換做以前趙祚聽到這話,多少會露幾分笑顏,今日卻攏起了劍眉。
他日前連二連三在晉王手中吃虧,連帶皇祖父那裡也對自己甚為不滿,他可不認為晉王手段就僅此而已。
本就對晉王入京忌憚不已,此時聽到身邊奴才說出這種話來,譏諷晉王的同時,不就是在譏諷自己。
這種心態很玄妙,趙祚正打算說些什麼,這時從門外又進來一人。
卻是來傳話的,說是太子招太孫過去說話。
趙祚眉頭皺得更緊,心想莫是他那好爹又喝醉了。
去了,果不其然,太子喝得大醉淋漓,太子妃正在一旁與他喝醒酒湯。
「殿下,你先把這碗醒酒湯喝了。
」太子妃吳氏好言相勸著,鬢亂釵斜,顯然是和太子糾纏多時了。
「喝什麼喝?
難道你也以為我醉了?
孤可沒醉,孤好得很,孤還能跟孤那些好皇弟們再喝幾個回合。
」太子歪歪斜斜地坐在黃花梨透雕山水圖羅漢床上,太子妃吳氏欺身要服侍他喝醒酒湯,被他推得往外一倒。
醒酒湯灑了一身不說,太子妃也差點沒摔出去,還是趙祚在後面扶了他母妃一把。
吳氏滿臉憔悴,又隱隱帶著一種焦慮,對趙祚道:「祚兒,你看看你父親吧,他喝成這般,想必要不了明兒個,就會被闔宮上下知道,又鬧出什麼笑話來,惹來你皇祖父訓斥。
」
趙祚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母妃,你先回去,父親這裡兒子看著就是。
」
「他若是罵你,你別理他,實在不行就交給太監們看護,讓他們把嘴閉牢。
」
趙祚點點頭,「兒子知道,您先回去收拾。
」
太子妃嘆了一口氣,就走了。
出了正殿,太子妃被宮女擁簇著往右側行去,迎面卻撞上一個禁軍侍衛打扮的人。
她下意識低下頭,對方看了她一眼,往側面避了避,兩人交錯而過。
等太子妃離開後,趙祚收起臉上的淺笑,眉梢眼角都顯出一種很明顯的厭惡。
「把這裡收拾乾淨,讓喬良娣來服侍他。
」
角落裡站著一個太監,低低應了句是。
太子卻突然罵了起來:「……你敢瞧不起老子,有什麼瞧不起老子的,你可是老子生的……」
趙祚望過去,他本以為莫是太子又借酒裝瘋,細看過去才發現他眼睛已經閉上了,隻是嘴裡說酒話……
瞧瞧,多大怨氣,做夢還不忘罵他。
可他,真真是十分瞧不起他呢。
窩囊廢一個!
除了酗酒撒潑,拿女人出氣,大抵也不會什麼!
「你怎麼就是不叫爹呢?
他今日都氣了一整天了。
」
沐了浴後,母子對坐在榻上說話。
小寶正低著頭玩小木馬,聽到這話他擡頭就對瑤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見到這笑,瑤娘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也許小寶就是不會叫爹,這個年紀的娃兒叫人都是沒有順序的,有的先叫爹,有的先叫娘,有的爹娘都不叫,先叫爺爺奶奶的。
而晉王所言,小寶聰明伶俐之事,孩子肯定是聰明的,但聰明成那樣,說不定隻是孩子下意識而為,又或是大人們腦補似的誇大。
瑤娘隻能這麼歸咎,才能說服自己為何小寶不會叫爹。
「那娘教你好不好?
要不還不知道他會氣多少日子。
」
換成平常小寶都會老老實實坐著,可今日他似乎對小木馬十分感興趣,抱著就滾到了一邊。
晉王從外面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瑤娘看見他有些驚喜,下午那會兒從宮裡回來,晉王就氣走了。
她想著他今兒不會來的,指不定躲在哪裡生悶氣,抑或是來也是半夜了。
「殿下。
」
晉王點點頭,便往浴間去了。
「你就叫他一聲吧?
」
小寶抱著小木馬就滾到床裡角,瑤娘隻能無奈搖頭。
不過小寶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晉王從浴間裡出來後,就將紅翡叫了過來。
他親自動手將小寶抱起,遞給紅翡。
看著兒子詫異的小眼神,他冷笑一聲:「你都多大了,還跟娘睡,自己去睡。
」又對紅翡說:「夫人月份大了,以後讓他自己單獨睡,免得不小心踢傷了夫人。
」
紅翡連連點頭,以前她們就擔心這事,但夫人說不會,小公子也從沒踢過夫人,所以這事就一直擱著。
「畢竟他還小,也不懂事。
」這話貌似是在對瑤娘說,實則晉王的眼睛卻是看著小寶。
你不是還小麼,不是不懂事麼,那就自己睡吧。
瑤娘反應不過來這種套路,坐在旁邊也沒吱聲。
小寶瞪著晉王,眼神澄亮。
突然,他哇的一聲就哭了,手腳亂踢亂舞,「娘,娘……」
哭得可傷心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怎麼了。
這下瑤娘可坐不住了,對晉王道:「他也不是日日跟我睡,就是偶爾一晚上,你就讓他留下吧。
孩子今兒進了宮,見了那麼多人,說不定晚上會做夢……」
說著,她就伸出手去抱小寶。
小寶抱住娘的胳膊就不哭了,等小腳丫挨上榻,三步兩步就躲到瑤娘身後去了,環著她的脖子,從後面看晉王。
但嘴裡還是咕噥著喊娘,聲音又親熱又眷念。
瑤娘以為兒子還傷心難過著,反手環著他,「不哭,娘帶你睡。
」又去看晉王,眼神乞求而討好:「殿下……」
晉王額上的青筋亂跳,臉皮緊繃,冷哼一聲,揮手讓紅翡她們下去了。
見此,瑤娘忙高興地轉身將小寶放下,母子兩人快樂得像小老鼠一般,一面交替著隻有彼此懂的眼神,一面往裡面去了。
在床榻裡側躺好,瑤娘還拍拍小寶,讓他不要鬧騰,乖乖睡覺。
見母子兩個蠢得都裝睡,晉王被氣笑了,在外側躺下。
屋裡很安靜,暈黃的燈光透過床帳子投射進來,隻有一點點光亮。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一個人偎了過來。
明明大腹便便,有些蠢笨,還是鍥而不捨。
他心裡還是有點氣,到底忍不下心,將她抱了過來。
「殿下,你別生氣,小寶還小……」她偎在那兒,聲音小小的道:「從明天開始我就教他,小寶那麼聰明,肯定學得很快……」
晉王哼了哼,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肚裡的這個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最好是個女娃娃,他才不想要臭小子了!
突然,晉王想到了一件事,小聲道:「明兒你要去寧國公府一趟。
」
瑤娘正是昏昏欲睡,聽到後下意識問:「寧國公府?
」
昏暗中,晉王眼神複雜:「是本王的外祖家。
」頓了下,他又道:「對本王很重要的人。
」
瑤娘聽出了點兒意思,問:「殿下不去?
」
「我不去。
」他有多久沒見到外祖、外祖母、舅舅他們了?
隻是為了那可笑的避諱。
她點點頭,沒有再去問為什麼不去這種話……
床裡角,以為睡著的小寶,眼睛其實是睜著的,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