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凜冽,光秃秃的樹枝被吹得簌簌作響,宛如夜啼,很凄厲。
司玉藻躺着,心裡想自己應該撒潑任性。
可她又做不出來,因為她很理解張辛眉。
太理解了,任何的怨言都說不出口。
和張辛眉相比,她年紀太小了。
小姑娘見識有限,心智不成熟,被稍微年長一點的成熟男子吸引,實屬常見。
将來她見識多了,會不會後悔自己年少無知?
一旦她後悔了,張辛眉就沒辦法把她的青春年少還給她。
他還說過,顧輕舟就像他的親姐姐,他和司玉藻的家庭并非毫無關聯。
他要如何面對至親一樣的顧輕舟?
更重要的,是張辛眉是個地下工作者,這意味着他的生命并非他的,他随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他命懸一線的時候,把另一個人拉進他的生命裡,就等于是把司玉藻拉進了他的組織裡。
司玉藻的家庭特殊,她沒辦法真的走進去。
遠的不說,鄧高叔叔就很疼愛她,時常幫襯她,若接到了刺殺鄧高的任務,她要如何自處,如何面對叔叔甚至她的父親?
這些,張辛眉一個字也沒提,司玉藻卻全懂。
正式因為懂,脾氣發不了,悲傷也顯得淺薄。
她茫然看着屋頂,心想自己剛到上海時,親吻了張辛眉,當時的情緒是很平淡的,并無異動。
如今,她的感受全變了,她愛上了他。
愛情的甜蜜還沒有嘗到,先咬到了一口苦,司玉藻的心狠狠抽了下,疼得很劇烈。
後來張辛眉又來找她了,她當時就在房間裡,卻讓漁歌告訴張辛眉她不在家。
張辛眉也明白,從此就不再來了。
有些關系,并不是退一步就可以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司玉藻那幾天渾渾噩噩。
漁歌和副官們都很擔心她,就帶着她上街去玩。
回來的時候,司玉藻一直看窗外,然後就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撞上了她的汽車。
宋遊開車,急忙刹車。
女孩子被撞倒在地,手裡的東西掉得到處都是。
司玉藻一個激靈:“撞死人了嗎?
”
宋遊一邊開門下車,一邊回答他家大小姐:“沒有。
”
司玉藻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也急忙下車。
女孩子已經爬了起來,她手裡拿着的是紙筆等物,撞飛得到處都是,好在沒有損害。
而她自己,穿着厚厚的冬衣,棉布旗袍裡面是襯褲,那褲子摔破了洞。
女孩子不說話,撿起東西就要跑。
宋遊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可要送您去醫院?
您傷着哪裡了嗎?
”
女孩子的腿有點瘸:“我沒事,沒有摔傷。
”
司玉藻看向了她。
她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個熟人:“小姨!
”
女孩子擡眸,詫異看向了司玉藻。
很顯然,她也認識玉藻。
“玉藻。
”她又驚又喜。
玉藻沒有認錯。
她是顧纭,顧輕舟同父異母的小妹妹,玉藻見過她兩次。
一次是在嶽城,那次霍钺結婚,玉藻跟着父母回來,在顧公館門口看到了她,她當時很羞澀;第二次是在上海。
那次顧輕舟帶着玉藻來送木蘭,在上海遇到了四姨太香雪。
香雪的男人生了重病,到上海就醫,正好玉藻也被救出來,來醫院處理燙傷的手。
顧輕舟和香雪說話,就讓顧纭去了玉藻的病床前。
她們倆聊了一會兒,顧纭還替玉藻梳了個辮子。
“你什麼時候來上海的?
”玉藻也很驚喜,“跑什麼,是着急去上班嗎?
”
顧纭往後看了眼。
她方才就是不停的往後看,好像在躲避什麼。
玉藻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什麼也沒瞧見。
“小姨......”
“我沒事,我腿好像有點疼。
”顧纭忙道,“你能送我去醫院看看嗎?
”
司玉藻說好。
她略感狐疑,再次看了眼來路,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從角落裡閃過。
她略微蹙眉。
見顧纭不太想提,而且想趕緊離開,司玉藻就帶着她上了汽車,把她送到了聖德保醫院。
醫院給顧纭做了檢查,說崴到了腳,沒什麼大問題,回去用冷毛巾敷一敷就可以了。
司玉藻松了口氣。
“小姨,你去我家吃飯吧,我還有很多話跟你說。
”司玉藻拉着她的手。
顧纭點點頭。
到了司玉藻的公寓,女傭漁歌把客房收拾了出來。
顧纭也給司玉藻說起了往事。
十一年前,她們在上海見過,那時她的繼父生了癌症,到上海就醫,正好遇到了。
“我爹在那之後的兩個月就去世了。
”顧纭道,“阿姐還親自來了。
”
她說的阿姐,是指司玉藻的母親顧輕舟。
父母出門,不會每次都給孩子們交代去向,玉藻真不知道此事。
“......阿姐給了我們一筆錢,還說安排我姐姐去嶽城念書。
”顧纭又道。
顧纭的另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叫蓮兒,顧輕舟跟她也有感情的,願意資助她。
“為了姐姐的前途,我姆媽就答應了,後來姐姐一直在嶽城念書。
她中學畢業之後就嫁人了,我姐夫是個教書的。
”顧纭繼續道。
繼父去世之後,她母親香雪就帶着兩個女兒回到了嶽城生活。
顧輕舟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好好教養孩子,她果然做得很好,平日裡省吃儉用,還做些零碎活計,把錢都留給了兩個女兒。
孩子們也很孝順她。
“我姐夫前年調任,去北平的大學教書去了,這是好差事。
他沒有母親,需要一個人幫襯我姐姐帶孩子和持家,我姆媽就跟着他們走了。
他們原本也要帶我去的,但我已經快畢業了,不想挪地方。
我中學畢業之後,就在上海找事做,如今在報社。
”顧纭又道。
“你一個人?
”司玉藻有點詫異,同時又有點羨慕。
“嗯。
”顧纭道。
顧纭小時候很腼腆,在她繼父去世之後,她們搬到了嶽城,她被安排進了學校念書,性格還是沒變多少,仍是很内秀。
她不太愛說話,但自己的事能做得很周正,不需要母親替她操心。
她沉穩有譜,這也是為什麼她母親能跟她姐姐走。
她母親也覺得,嶽城是個安全的地方,且顧輕舟拜托顔家照看顧纭一二,她母親就放心留她在學校。
她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姨子,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去生活,她母親也擔心會出亂子。
這方面,她母親那種做過姨太太的小心思,一覽無遺。
畢竟,她姐姐蓮兒隻有八根手指。
姐夫不嫌棄她,母親反而總擔心女兒的殘疾,時刻憂心。
“.......我姆媽還不知道我畢業之後來上海了,她以為我在嶽城。
顔太太常叫我去她家吃飯,洛水姐姐也很照顧我,我姐姐姐夫他們這才放心留下我。
”顧纭又解釋。
她雖然一個人,但她不是被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