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成功了。
她時常會内疚,她明知道現任的司夫人蔡景纾有謀殺司行霈母親的嫌疑,可她那時候為了報仇,為了在嶽城站穩腳跟,那些信都給了司慕和司夫人。
當然,那些信并沒有什麼重大秘密。
然而後面的信,肯定有,要不然蔡景纾也不會被顧輕舟脅迫了。
這件事,她在跟司行霈相戀的時候,應該及早告訴他。
紅玉出現了,顧輕舟跟司行霈說了兩次“對不起”。
司行霈就摟緊她,再三說不與她相關。
顧輕舟沒有信,她原本也沒有懷疑平野夫人,還以為是孫家的機密,畢竟蔡景纾是孫家老爺子介紹給司督軍的。
直到紅玉出現,顧輕舟才知自己想偏了。
平野夫人見過司行霈的母親,她一直在操控孫家,那些信肯定就在她手裡。
她要逼迫平野夫人拿出來。
去求平野夫人,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她一定會把顧輕舟和司行霈利用到極緻,榨幹他們所有的價值。
隻有逼迫。
如今看來,顧輕舟成功了。
紅玉一死,平野夫人一定會來求顧輕舟的。
葉督軍站起身,說:“今晚睡不成了。
你們兩口子,也适當消停消停,别在太原府折騰了。
你們沒來的時候,太原府沒這麼多事。
”
“那時候也有,隻是在暗地裡,您不知道罷了。
”司行霈笃定道。
葉督軍語塞,一時間竟沒法反駁。
司行霈說得不錯,任何地方都有污穢,太原府也是俗世,不能例外。
“葉督軍,您快去看看吧。
”顧輕舟催促他。
葉督軍拿了自己的軍帽和配槍,出門去了。
他剛剛離開,另一輛汽車就駛入這條街,和葉督軍的汽車擦身而過。
是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瞧見了,心中更明白:這件事需要她親自收場了。
她停下了汽車,親自上前按響了門鈴。
顧輕舟和司行霈都在客廳裡喝咖啡,等待着平野夫人的到來。
“夫人,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司行霈臉上含笑,一副很紳士的模樣,非常做作。
他明明就是個兵痞,一旦他裝紳士,他整個言行都是對平野夫人的諷刺。
平野夫人有求于人,隻當沒看懂,坐下來道:“我是特意來找你們的。
”
瞥了眼顧輕舟,發現顧輕舟也在看她。
葳蕤燈火中,顧輕舟的眉眼格外清晰,眼珠子尤其的黑,黑得滲人。
在這個瞬間,她有點鬼氣。
平野夫人就道:“再開幾盞燈。
”
司行霈起身,把客廳的大水晶燈開了,整個客廳明亮起來,再無之前的陰森可怕,顧輕舟也是很正常漂亮的小姑娘,隻是眼珠子很黑很濃郁。
“輕舟,把紅玉的認罪書給我。
”平野夫人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麼,都可以開口。
”
顧輕舟笑了下:“不好意思,夫人,我已經交給了葉督軍。
”
平野夫人冷笑。
“你給了葉督軍,是可以挑撥我和軍政府的關系,可你餘生怎麼面對司行霈?
”平野夫人道。
她們說話的時候,隻當司行霈不存在,話語卻是說給他聽的。
平野夫人也知曉顧輕舟的軟肋。
顧輕舟曾經利用了那些信。
她可以解釋說自己沒有下文,交給司行霈也沒用,可轉念一想,這樣的解釋非常蒼白。
那些信,能威脅到司夫人,足以說明了一切,顧輕舟哪怕留下一封給司行霈,司行霈也出師有名。
顧輕舟卻沒有這樣做。
固然司行霈殺了她的師父和乳娘,固然她那時候和司行霈鬧翻了,可他們往後要過一輩子。
愛情褪去了顔色,司行霈心中不會有這根刺嗎?
當然有!
所以,顧輕舟現在唯一的選擇,不是趁機扳倒保皇黨,而是給司行霈換一個心安,為她餘下半生的婚姻換一張平安符。
“......輕舟,别再跟我玩花哨了,我是帶着誠意來的。
”平野夫人道,“把認罪書給我。
”
“信呢?
”顧輕舟開口。
她說了這句話,交易就達成了。
這件事,是他們聯合葉督軍做的,結果雖然不錯,到底是假的,葉督軍也未必願意現在就和保皇黨撕破臉。
顧輕舟的目的,也不是趁機拿下保皇黨。
她一開始,就隻想要那些信,以及處理掉紅玉,不給自己和司行霈添堵。
認罪書她就放在自己的手袋裡,故而拿了出來。
她拿出來,平野夫人也拿出很厚的一沓信。
司行霈一直靜坐着,此刻他後背略微繃緊。
“給。
”平野夫人遞給了顧輕舟。
顧輕舟一手接過來,另一手将紅玉的認罪書遞給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看完了,問:“隻有這張?
”
“當然,做交易講究誠信。
”顧輕舟道。
平野夫人又将認罪書看了一邊遍。
這的确是司行霈屈打成招的,可現在紅玉死了,沒人解釋得清。
紅玉還真不是保皇黨的人,她就是一枚棋子罷了。
平野夫人站起身,道:“告辭了,我還要去接長亭。
”
她臉色陰沉着,走了出去。
司行霈則打開了那些信。
信有了年頭,信紙很脆弱,上面的字迹有三四成看不見了。
哪怕如此,司行霈也仔細讀了起來。
蔡景纾一封封的信,字字句句暗示司行霈的母親拖了司督軍的後腿,又說司督軍很苦惱這段婚姻。
沒有愛情的婚姻,讓司督軍吃夠了苦頭。
但是,司督軍絕不會離婚的。
蔡景纾在信裡說:為了你和孩子,司炎選擇承受痛苦,做個忠義之人。
午夜夢回時,我甯願自己死了,也不想叫他左右為難。
這樣的話,通篇都是。
蔡景纾甚至說,司行霈是男孩子,哪怕沒了母親,皿和淚也會把他打磨得很堅強,他甚至會得到父親更大的器重,更有出息。
然後,蔡景纾又說,司行霈的外祖父明明可以自己努力,卻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這樣很不明智。
如果沒了司行霈的母親,那麼他的外祖父就必須自己成就一番事業。
蔡景纾字裡行間,暗示司行霈的母親:隻要她死了,對所有人都是好的;如果她活着,讓所有人都沒了前途。
司行霈的母親是什麼性格,顧輕舟猜測不到。
常年養在深閨的小家碧玉,見識到的險惡是有限的。
這些惡毒的攻擊,大部分人都承受不住,何況是司行霈母親那樣的舊式閨秀?
她自殺了。
她自殺之後,司督軍和蔡景纾卻借助了孫家的手,做成他們剛剛相遇的模樣,好似是孫老爺子做媒。
其實在那之前,他們就認識了。
顧輕舟雖然很感激司督軍給她的父愛,可想到這段往事,也深感司督軍的薄情寡義。
司行霈看完,認認真真疊放起來,走到陽台上開始抽煙。
顧輕舟站在他旁邊,好幾次想要開口,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他現在怎麼辦?
他一直猜測是司督軍和蔡景纾逼死了他母親,他從小就有這樣的猜測,如今全部被證實了。
他會不會回去殺了司督軍?
顧輕舟看着他,深夜的月色慘淡,雪茄的煙一叢叢的,隻能看清楚他模糊的輪廓。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似回神般,發現顧輕舟就默默站在他身邊,已經站了很久的樣子。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頭。
他的風氅很大,幾乎拖到了顧輕舟的腳面,把她籠罩其中。
暖暖的,卻是雪茄的清冽,有他的氣息。
“.......我外公,他為什麼要幫助蔡景纾,我也不知道。
孫家倒了之後,顧圭璋把孫家的東西都燒了,現在也尋不到蛛絲馬迹。
”顧輕舟低聲道。
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孫家的外孫女,這是她的堅持。
她的外公,成了幫兇,害死了司行霈的母親;而司行霈也殺了顧輕舟的師父和乳娘。
他們倆,似乎隔了很多的皿海深仇。
可走到了今天,他們在彼此的生命裡盤根錯節,這些皿海深仇也不會影響他們的婚姻。
想到這裡,顧輕舟就會覺得,自己跟司行霈一樣,都是沒心沒肺、不忠不孝之人。
“輕舟,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跟孫家沒關系。
”司行霈終于開口了,聲音有點嘶啞,“我回趟南京。
”
顧輕舟的心一縮。
她沒有阻攔,這是司家的家務事,是顧輕舟存在之前就有的家務事,她不能插手。
可是她的心在發抖。
最終,她摟住了司行霈的腰,低聲說:“早去,早回。
”
司行霈嗯了聲。
他下樓收拾了一通,帶着他的信和副官,當即就離開了。
顧輕舟依舊站在三樓的陽台上,目送他的汽車慢慢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一點點的,随着燈火泯滅,隐沒在茫茫夜色中。
樓下的電話響個不停。
顧輕舟徹底看不見了那道車燈,這才下樓去接電話。
電話是葉督軍的副官打的。
葉家的副官在電話裡說:“司太太,蔡長亭已經放出去了。
”
“為何?
”
“紅玉出事的時候,蔡長亭在牢裡被人打傷了右手,全是皿,他沒有機會逃離。
”副官道,
顧輕舟挂了電話,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蔡長亭是絕不會去殺紅玉的,他也早已想到了是陷阱。
所以,他弄傷了自己,把自己摘除出去。
他也成功了。
沒有認罪書,葉督軍也明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編排的一出戲,故而他和他的四師長拿到了好處,就鳴鼓收兵了。
蔡長亭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