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芸突然來找顧輕舟。
今天的她,換了一件細葛布夾棉的藍色旗袍,外頭罩着一件淺藍色開線衫子,竟有種溫雅,小家碧玉般。
她眼睛哭得通紅,眼皮略微浮腫了起來。
和昨天不同,她已經剪掉了長長的辮子,齊肩的短發,給她添了幾抹活力,更像試下流行的女學生裝扮。
突然改變,讓人耳目一新,頗為好看。
“少夫人,這個給您。
”聶芸說着,眼淚從蒼白面頰滾落,更添楚楚可憐。
她将一根金條放在顧輕舟面前。
顧輕舟看着黃澄澄的金條,映襯着她蒼白的面容,立馬就明白了。
“.......這是少帥留在床頭櫃上的。
”聶芸抽泣道,“我是窮人家的女兒,無權無勢,少帥想用錢打發我,我也能明白。
隻是,我人窮志不窮。
這錢我不能要,我又不是伎女。
少帥如此對我,他輕瞧了我,也看輕了自己。
我仰慕少帥,我是心甘情願的。
”
顧輕舟微微發愣。
她聽到聶芸說“伎女”,往事一幀幀府上心頭。
她想起很多次,司行霈想要逼迫她的時候,她都用這個詞來壓他。
每次她說自己是伎女的時候,司行霈就心疼得不行。
如今......
顧輕舟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陡然浮動的水光斂去。
聶芸見顧輕舟變了臉,似乎是要哭了,便知道計劃成功,她更是擺出可憐姿态:“少夫人,金條和我的話,您一起給少帥吧。
”
說罷,她站起身就要走。
顧輕舟看了眼她,再想起昨晚司慕的态度,道:“聶小姐,這種事關乎你一個女孩子家的前途,不如你親自跟少帥說吧。
”
聶芸卻不想。
她站起來,臉色更慘白了,落淚道:“我不想糾纏不休。
”
頗有骨氣的模樣!
被司慕睡了,錢不要了,名分也不要了,就連最後的糾纏都不要了。
這可不像是在顔公館門口一等就是老半天的聶芸啊!
“少夫人,告辭了。
”聶芸道。
她眼底滑過一絲冷笑,略有略無。
她轉過身子,顧輕舟沒有看見。
顧輕舟拿着金條,算了算昨晚司慕出門的時間。
他從出門到回來,不過一個半小時。
司慕将聶芸安置的那家飯店,顧輕舟也知道,副官都告訴了她。
不是顧輕舟有意打聽,而是她想做到心中有數。
聶芸不好對付,司慕又是男人,很多時候有些事想不到、有些事又不方便下手,隻得顧輕舟處理。
顧輕舟想給司慕添一房姨太太,卻又不能讓自己太被動,故而讓人直接去問了跟司慕出門的副官。
副官知道少夫人在督軍和夫人、老太太跟前都有分量,不敢隐瞞,有一說一。
從新宅到那家飯店,需要四十分鐘的車程;到了飯店,見面、寒暄,事後洗澡,司慕滿打滿算隻有十分鐘不到。
“......他這麼快?
”顧輕舟拿着金條,微微蹙眉道。
司慕強壯,沒有腎虛體弱的毛病,不至于快成那樣。
還有聶芸的态度......
司慕的行為不合常理,他哪怕兩秒鐘完事,中間耽誤的時間,絕不止十分鐘;而聶芸突然的大度和慷慨,更是毫無道理可言。
顧輕舟沉默片刻。
就在顧輕舟沉默的時候,副官進來,輕聲禀告了一件事。
副官聲音很小,問:“少夫人,要怎麼辦?
”
顧輕舟不動聲色:“什麼也不用做,我心中有數。
”
副官就退了下去。
頓了頓,顧輕舟又道:“備車。
”
她也要出趟門。
她這次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正好在大門口遇到了司慕。
夜色迷蒙,路燈橘黃色的光飄灑而下,落在顧輕舟的頭發和肩膀上,她宛如批了件輕柔紗幔。
朦胧中,她的惡毒和鋒芒斂去,隻剩下柔婉。
她的眼睛很秾豔,含笑的樣子很媚,能把人的骨頭都酥了去。
顧輕舟笑:“回來了?
”
司慕嗯了聲,問她:“做什麼去了?
這麼晚才回來.......”
同時,司慕瞧見她的頭發有點濕漉漉的,好像半幹未幹,眉頭微蹙。
“約了洛水姐弟倆去打網球了,出了身汗;出來的時候太餓了,又去吃了東西,看了場電影。
”顧輕舟道。
出汗了,所以她洗澡了;去看最後一場電影了,所以她回來這麼晚。
一切解釋得很通順。
隻是,為什麼?
司慕凝眸看着他。
路燈從頭頂灑落,照在她的臉上,有梧桐樹細微枝桠的脈絡,清清楚楚落在她的眸子裡。
司慕心中有點異樣:她是因為昨晚聶芸的事心中煩悶,所以去運動、吃喝等宣洩嗎?
這點情緒,在他的心頭潆繞不散。
“對了少帥,下午聶芸來了。
”顧輕舟道。
司慕疑惑的眼眸裡,立馬聚攏了一團憤怒的碎芒:“她來做什麼?
”
“她把昨晚的金條送給你。
”顧輕舟笑道,“她說,她不是伎女,不能收你的錢。
”
司慕心中充滿了冷嘲,這是聶芸的另一個計劃吧?
聶芸的不死心,讓人格外倒胃口。
和倒貼司慕的名媛相比,聶芸實在連普通都算不上,蒼白瘦弱,孤零零的很醜。
現在頭發也被司慕剪了,司慕實在不知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去見她。
隻是她從來不自知。
在惹人憎惡這方面,聶芸倒是可以跟顧輕舟平分秋色。
“哦。
”司慕眉宇平淡,甚至有幾分不耐煩。
顧輕舟問他:“你睡過她了?
”
“與你有關嗎?
”司慕道。
顧輕舟解釋:“毫無關系。
隻是我算了算你前後的時間,發現你好像對那事力不從心,快得有點......”
司慕猛然回頭,狠狠瞪着她。
顧輕舟迎上他憤怒的眸子,道:“不要生氣啊,你生氣就是諱疾忌醫,這種病能治療的。
别說隻是快,就是萎了也能治。
我是大夫,我遇到這種事不問問總不好,習慣使然。
”
司慕很想用槍敲顧輕舟一下。
他怒火沖天一甩手:“閉嘴!
”
回過味來,司慕也發現顧輕舟在嘲弄他。
他停下腳步,陰測測的問:“你這麼關心,也想試試嗎?
”
顧輕舟不怕他說這種話,頓時就道:“你想試試?
”
司慕很嫌棄看了她一眼。
他當然是不想碰她的。
他的厭惡,幾乎要将她淹沒。
顧輕舟認真解釋道:“我們婚約裡,不是提到了子嗣嗎?
若是你本身不健康,你的子嗣可能會天生不足。
将來夭折的話,你也不能怪我啊。
”
司慕覺得自己腦抽了,要跟她讨論這種話題。
他道:“我沒有睡她。
”結束了顧輕舟的窮追不舍。
司慕氣哄哄回了屋子,沒有留意到身後顧輕舟的表情。
顧輕舟試探了半晌,最終從司慕口中問到了實情。
此事跟她猜測、探尋差不多。
心中有數了,顧輕舟也能睡個踏實覺。
臨睡前,她吩咐女傭:“最近幾天的報紙,至少要送十份到我屋子裡來。
”
“十份?
”女傭微訝。
“對,什麼小報我都需要。
”顧輕舟道。
司慕不知道她吩咐,隻是被顧輕舟逼問了一番之後,心中煩悶極了。
他想起了聶芸。
不是想她那個人,而是想起自己對她做的事。
他從背後擁吻她,那時候的心情,竟有點跳躍,好似盼望已久的心願終于達成。
若是聶芸能不說話,他還真以為得償所願。
可惜,聶芸開口了,他就沒辦法繼續做個糊塗人。
他靜靜歎了口氣,望了眼樓上的顧輕舟,略感沉默。
顧輕舟則一夜無夢,甜美睡到了次日清晨。
接下來的幾天,顧輕舟白日都不沾家。
已是年關了,顧輕舟跟着顔洛水和霍攏靜去置辦年貨。
她們女人的年貨,就是衣裳、首飾,忙得不亦樂乎。
顔一源總是跟着,鞍前馬後照顧她們。
“他們倆是不是快要定親了?
”顧輕舟指了指顔一源和霍攏靜,問顔洛水。
霍攏靜大驚:“喂!
”我還站在這裡呢姐姐,不能等我離開了,背後再說我的八卦嗎?
顔洛水大笑。
“快了!
”顔洛水道,“阿爸已經在和霍龍頭接洽,左不過明年三四月份。
”
“你們倆!
”霍攏靜揚手捏顧輕舟的臉,又掐顔洛水的胳膊,不許她們再說。
三個女人笑成一團,顔一源站在旁邊,也是樂呵呵的,一臉的心滿意足。
又去挑了幾件首飾,顔洛水看到不遠處有人賣烤番薯,就對顔一源道:“去買幾個番薯吧,我有點餓了。
”
她不是餓了,就是饞烤番薯而已。
顔一源言聽計從的去了。
番薯攤子旁邊,還有個報攤,正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報紙。
顔一源拿出一份看了幾眼,倏然大驚失色。
他買好的番薯也不拿了,而是買了份報紙,神色倉皇往回走。
“他最近神志不清,光想着娶媳婦了!
”顔洛水笑話她弟弟。
還沒有等顔一源走近,顔洛水問他:“烤番薯呢?
”
顔一源則神色怪異,将報紙遞給了她們:“你們快看!
”
顔洛水和霍攏靜一頭霧水。
報紙的頭版頭條,極大的字體寫了一則新聞。
待看清楚之後,顔洛水和霍攏靜一齊變了臉,震驚去看顧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