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主治西醫,出來就稱呼顧輕舟為“第一神醫”。
顧輕舟去平城這段時間,她對中醫心瘕症的貢獻,已經傳了出去,而且經過報紙的宣傳,逐漸發酵。
整個嶽城已經傳遍了。
司行霈和司慕,都轉臉看着顧輕舟。
和他們兄弟相比,顧輕舟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司行霈有錢有地盤,可他不得人心。
旁人提到他,不會露出恭敬,顧輕舟卻不同。
每每提到顧輕舟,旁人都要稱贊一句了不得,亦或者說出一兩件她的功績,人人皆知,這叫“聲望”。
聲望需要積累,年長的人才會有。
顧輕舟卻得到了。
她不止是個普通的女人,她聲望顯赫。
不管是醫術,還是她做司家少夫人,她都做出了成就。
司慕挪開了眼睛。
他不能看她。
她好似泥潭,深不見底,一旦陷入,越掙紮隻會越深。
求而不得的痛苦,是時間無法消磨的。
這種痛苦會發酵,就宛如陳年的酒,越級越深,越發刻骨銘心。
司行霈則想:“這是我的妻子!
”
顧輕舟曾經說過,能和他司行霈比肩,是她這輩子最高的成就和榮耀,然而她實在低估了自己。
司行霈知道,也許他要更加努力些,才可以配得上她。
他的心思,一瞬間從祖母身上,滑到了顧輕舟身上。
顧輕舟不知其他人的想法,她也沒空去理會,隻是和醫生談話。
“能進去看嗎?
”顧輕舟試探着遵循醫生的意見。
她自己行醫時,經常會遇到家屬的不信任。
那個時候,最是心灰意冷。
現在,司督軍讓她進去看老太太,何嘗不是對主治醫生的不信任?
顧輕舟經曆過,她知道滋味難過,所以她先問過主治醫生。
醫生道:“可以,隻不過不能太多的人打擾。
”
顧輕舟又問:“可以幾個人進去?
”
“兩位。
”醫生道。
顧輕舟看了眼司督軍。
司督軍颔首。
于是,在醫生的領路之下,顧輕舟跟着司督軍兩個人進了病房。
老太太躺在哪裡,臉色是慘白的。
她上了年紀,臉上的皺紋原本就多,可此刻特别的多。
這樣看上去,她像是抽幹了水分。
司督軍心中大恸,五十多歲的人,卻像個孩子似的,無助喊了聲:“姆媽!
”
顧輕舟沒有母親,她大概不知道姆媽對一個人意味着什麼。
可督軍的模樣,還是讓顧輕舟動容。
顧輕舟道:“阿爸,祖母還沒醒。
”
司督軍回神般,深吸幾口氣,眼眶泛紅了。
醫生道:“督軍,我們會盡力的,您放心吧,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
”
司督軍點點頭。
顧輕舟看了眼醫生。
“我可以把脈?
”她問。
醫生贊同道:“少夫人請便。
”
顧輕舟走到了床前,拉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肌膚松弛,掌心溫熱,是一張羊絨毯子。
可此刻,她松弛的肌膚失去了往日的溫度,很冷,甚至有點硬。
顧輕舟心頭一陣抽搐般的疼。
她斂了心神,認真給老太太把脈。
這一探,顧輕舟就感覺有一桶涼水,從頭頂隻灌而下,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眼睛忍不住泛紅。
她沒有動,甚至像是僵持住了。
司督軍看顧輕舟,卻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知不好了。
這會兒,司督軍反而鎮定了下來。
老太太今年快八十歲了,算是高齡,哪怕是去世,也是喜喪。
既然如此,就沒必要非要灌藥,增加老人家的痛苦,讓她苟延殘喘。
況且,折騰一通之後,也未必能換來苟延殘喘的機會。
司督軍的眼眶也在發熱。
“怎樣?
”他問顧輕舟。
顧輕舟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阿爸,是絕脈。
”
中醫的絕脈有六種,意味着這個人的生命到了燈枯的時候。
生命走到了最終,這是無法扭轉的,是老而亡。
祖母的絕脈,是胃腑之氣皆無,腐化無權,生命在呈現枯萎。
也許能活三天,也許能活兩個月。
以後,就是過一天算一天了。
顧輕舟很難過。
她到嶽城來,司家第一個接納她、扶持她的,就是老太太。
若無老太太,司督軍未必會喜歡顧輕舟的。
沒有司督軍的幫襯和信任,顧輕舟難有今日。
說到底,老太太為顧輕舟鋪好了第一級台階,助得顧輕舟步步高登。
“絕絕脈?
”司督軍也徹底懵了,臉上怔怔的,露出幾分灰白和難以置信。
老太太是絕脈?
司督軍雖然不懂中醫,可絕脈是很直白的詞,任何人都能聽懂,司督軍自然明白了。
“你确定?
”司督軍突然轉臉,瞪大了眼睛看着顧輕舟,“老太太一直很健朗,怎麼會突然就成了絕脈?
”
顧輕舟覺得,老太太到了今天,未必就是真的健朗。
隻是,老太太素來為了兒孫們考慮,哪怕是不太舒服,也自己克制,時常都是一副慈祥樂觀的模樣,讓人以為她精神矍铄。
“是絕脈。
”顧輕舟的聲音更低,眼中的淚更加止不住,簌簌滾落,打濕了她的衣襟。
她的表情和神态,她的醫術,都告訴了司督軍,此事不會有假。
司督軍還是不敢置信。
他的母親即将要走了。
生老病死原是人生常态,司督軍應該更加看得開,畢竟戰場上滾過的人,死亡是家常便飯。
“好孩子,别哭了。
”司督軍回過神來,安慰顧輕舟道,“老太太這般高壽,無病無災的,是她的福氣。
”
假如生病拖上幾年,那才是真正的受苦。
老太太一生磊落,走得也灑脫輕松,沒有飽受病魔的摧殘,這是一大幸事。
司督軍突然就看開了。
“祖母這是元氣衰弱之極,又胃氣全無,任何的中藥對她都沒有效果了,現在就希望靜脈注射可以延長她的壽命。
”顧輕舟又對司督軍道。
就是說,顧輕舟的中醫對老太太的病情,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
老太太需要西醫的輸液。
主治醫生松了口氣。
司督軍則痛苦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再也不肯離開半步。
顧輕舟就單獨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