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府往事(一)
陸棄娘見蕭晏若有所思,以為他是尴尬了,連忙拉了二丫一把。
“誰說沒有新衣裳了?
”她笑着道,“在屋裡放着呢,你們姐妹三個都有,快進去試試。
”
“啊?
我有新衣裳了?
”
二丫激動得甚至沒有問衣裳從哪裡來了,就蹬蹬蹬地跑進去。
片刻後她的房間裡傳來了一聲驚喜的呼喊:“呀!
這麼好看!
和我之前在周家穿的一樣好看呢!
”
陸棄娘低聲對蕭晏道:“人人都覺得别人過得好,其實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你現在這樣,也别怪别人不幫你,說不定是人家也有難處。
”
蕭晏沒說話。
雲庭能有什麼難處?
他這輩子最大的難處,應該是找不到苦吃。
陸棄娘是誤會了。
她以為雲庭拒絕幫助自己。
但是其實,聽二丫的話,應該是雲庭被家裡人關了起來。
要防的,應該就是自己了。
也是,風口浪尖的時候,家人肯定要先保護好他。
蕭晏現在有些明白,什麼是一家人了。
“指望别人不行,我也從來沒想過靠别人。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都靠不住。
”
陸棄娘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原本以為靠着教書的公公,一家人可以體面生活,結果公公一病不起。
以為婆婆待自己像女兒,彌補了她缺失的母愛,結果公公走後,婆婆也抑郁而終。
一年之内,她和張鶴遙送走了兩位長輩。
她以為張鶴遙可以讀書出人頭地,甚至還可恥地做過鳳冠霞帔的夢。
但是結果呢……
他們一家三口地下團聚,撇下自己在人間。
想起故去的親人,陸棄娘眼圈有點紅。
“蕭晏,你不用擔心。
我既把你買回來,肯定能養活得了你。
你不要去聯系從前認識的人了,大家都不容易。
”
她不忍心說,捧高踩低,人情冷暖,都是她自己經曆過的。
蕭晏現在已經很難了,别再傷上加傷。
蕭晏“嗯”了一聲:“你說得對。
”
是他錯了。
他竟然不如陸棄娘一個女子。
陸棄娘從來沒有對命運低過頭,再難,她也要自己掙條路出來。
他現在已經被發賣為奴,想要賺錢,那就靠自己。
陸棄娘一個女子都能幹活,他不能嗎?
身體恢複到什麼程度,就做多少力所能及的活。
比如現在,他可以執筆,那年後找一份抄書的營生,應該多少可以補貼家用。
蕭晏覺得,陸棄娘像個小太陽,時刻都是溫暖的。
“行了,這是翻篇了,以後都不提了。
二丫那丫頭,有口無心的,你也别跟她一般見識。
”
“嗯,是我讓她白跑一趟。
”
正說話間,二丫換好了新衣裳出來,高興地在院子裡轉圈圈。
“娘,好看嗎?
”
“好看好看,我的小祖宗啊,你别轉了,回頭轉得頭暈摔倒,弄髒了新衣裳。
”陸棄娘笑道。
“放心吧,我才舍不得讓我新衣裳摔在地上呢。
”二丫停下來,伸手摸了摸領口的繡花,這才後知後覺地問道,“娘,新衣裳哪裡來的?
是不是您之前就幫我買好了,故意不告訴我,想過年時候給我個驚喜?
”
陸棄娘含糊其辭,“嗯……反正你高興就行。
”
這時候,三丫卻興高采烈地道:“不是娘買的,是魏嬷嬷托人送來的。
我們都有,我的衣裳裡,還有個香囊,裝了松子糖呢!
二姐,給你一塊!
”
她嘴裡還含着一塊,難為她含着糖,口齒卻還清楚。
二丫的臉卻一下子拉下來,“誰要她的東西!
娘,我們不要,我這就脫下來,還給她去!
”
蕭晏意外。
新衣裳,幾乎已經成為二丫的執念。
現在聽說是魏嬷嬷送來的,她竟然不肯要了?
二丫甚至還遷怒三丫:“吃吃吃,就知道吃!
香囊給我!
一起還回去!
我們不要她的髒東西!
”
“二丫,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哪裡髒了?
”陸棄娘嗔怪道。
她就擔心,二丫聽到魏嬷嬷會炸毛,沒想到這丫頭,比自己想象中反應還激烈。
“我嫌她的心髒。
”二丫啐了一口,轉身就要進去脫掉新衣服。
這時候,陸棄娘拉住了她。
“二丫,我知道你生氣。
但是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而且在那件事情之前,娘是不是就告訴你,我們要離開周府了?
也沒什麼,反正我們都走了。
”
“走了也不能被人潑髒水!
退一步講,您願意幫她是您好,可是她也沒跟您商量,直接把髒水潑您身上,我這輩子都看不上那個腌臜的老東西!
”
“二丫。
”大丫從廚房出來,皺眉對她搖搖頭,“換下新衣服,到廚房來給我幫忙。
我既要做飯,又要幫娘熬藥,忙不過來。
”
她連哄帶騙地把二丫送進房間,小姐妹倆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陸棄娘又歎了口氣,看向蕭晏,欲言又止。
蕭晏道:“你不想提起,就不用提,我不問。
”
誰都有過去。
如果提起是揭開傷疤,那就算了,讓傷口繼續愈合吧。
“也沒什麼不想提的。
其實就是一件小事——走吧,進屋說去,你身體弱,不能一直站在外面。
”
進屋之後,陸棄娘簡單地把她和魏嬷嬷之間的糾葛說了。
“其實,我是魏嬷嬷招進府裡的人……”
周府和其他高門大戶一樣,人口衆多,關系複雜。
魏嬷嬷是長房大夫人的陪房,受大夫人信賴,有地位,受下人尊重。
大夫人是低嫁,所以把大老爺管得死死的,不許他納妾。
奈何大夫人肚子實在不争氣,成親十年無所出。
眼看着二房三房接連生了四個兒子了,大夫人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隻能松口,給大老爺買了個妾室回來。
妾室倒是争氣,進門兩個月就身懷有孕。
說來也巧,妾室還沒生呢,大夫人自己就診出了喜脈。
一時之間,長房雙喜臨門,大老爺喜不自禁。
妾室先誕下兒子,就是周府五公子周逍遙,府裡親近的人都喊他一聲“遙哥”。
緊接着,大夫人也誕下麟兒,這就是周府六公子周世嘉。
要知道,這一輩公子取名,除了周逍遙之外,其他人都取“世”字。
可見大夫人對五公子的忌憚。
那妾室,生産之後,立刻就被大夫人發賣了。
大夫人從來不屑于掩飾她對大老爺的掌控。
她挂在嘴邊的話就是,“我低嫁就是為了自己過得稱心如意,不是來忍氣吞聲,打碎牙往肚子裡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