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說來也巧，剛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過了正月十五，就出年了，是一個相當特殊的日子。

　　楚月從一早起來就在忙碌，先是提前準備好了做湯圓需要的糯米粉，至于甜酒釀，她這次可不敢再貪杯了，以免再鬧出除夕夜那醉醺醺的笑話。

　　再來是從韓石那裡得到的雞皿藤，已經切成了一片一片，整整齊齊晾曬擺放着，這日天氣好，陽光燦爛，非常适合曬被子，曬藥材。

　　所以楚月把屋裡的被子，以及雞皿藤都拿出去，統統曬一曬。

　　她在前面忙，陸元寶在後面拿着小枕頭，還學着楚月的動作，有模有樣的拍拍枕頭，把棉花弄的蓬松，也是彈一彈灰塵。

　　除此之外，楚月再一次把竹背簍綁在自行車上。

　　陸戰凜早上起床一看，大概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他在吃早飯的時候問楚月，“今天要去趕集？
”

　　“嗯嗯，要去。
”楚月點點頭，眸色閃耀的說，“今天是元宵節，城裡的人一定多的，人多就買東西的人多，好做生意。
”

　　這也是楚月從一早開始就精神滿滿的原因，因為可以賺錢呀！

　　陸戰凜原本并不贊成楚月如此忙碌，主要是怕她太累了，畢竟軍屬大院的位置距離城裡太遠，可是二八大杠的自行車是他送的，無形中成了他對楚月的支持。

　　再看着楚月眉眼彎彎，提起賺錢時候開心的樣子，就跟掉進了米缸的老鼠一樣，就由着她吧。

　　陸戰凜的擔心，最後成了一句，“路上小心，量力而為。
”

　　“你放心吧，我明白的。
”楚月一邊說，一邊把剝了殼的雞蛋放到陸元寶碗裡，然後一轉頭，一雙明眸直勾勾的看向了陸戰凜。

　　看得陸戰凜心口猛然一跳，忽高忽低的。

　　楚月注視着他問道，“你今天能按時下班嗎？
又要很晚嗎？
”

　　畢竟是過節，楚月還是希望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可是陸戰凜最近很忙，夜裡八九點鐘回來是經常有的事情，楚月一直平靜的接受這一切，從沒抱怨過一句。

　　楚月的這句話問出口後，不僅楚月看着陸戰凜，連陸元寶都拿着雞蛋不吃了，烏黑的眼睛盯着陸戰凜看，等着他的回答。

　　在一大一小的視線中，陸戰凜的兇膛裡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他思忖後說道，“我會盡量早一點回來的。
”

　　聞言，陸元寶的眼睛亮了亮，他昨天晚上睡得早，連陸戰凜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父子兩人每天隻有吃早飯的時候才能短暫見面。

　　他們兩人相處不多，但是在陸元寶心裡，是實實在在把陸戰凜當做父親。

　　陸戰凜那麼高，那麼厲害，還是穿軍裝的，比村子裡所有孩子的父親都厲害，陸元寶的心裡時常默默想着。

　　他開心的大大咬了一口雞蛋，香噴噴的，真好吃！

　　楚月聽了後，倒是沒陸元寶那麼激動，隻是點點頭，然後她平靜的說道，“除夕夜的時候我們吃了芝麻湯圓，我今天做鮮肉湯圓。
湯圓要趁熱才好吃，泡久了坨了就不好吃了。
我把湯圓做好，等你回來了再下着吃。
”

　　陸戰凜靜靜聽着，沉沉點頭，“好。
”

　　一會兒後，陸戰凜出門去軍營，是在楚月注視的目光之下，以及惦記着晚上的鮮肉湯圓。

　　等陸戰凜一走，楚月曬了被子，收拾了屋子，裡裡外外檢查了一圈，再叮囑陸元寶幾句就能出門了。

　　可是一道炯炯有神的視線一直盯在她的身上，根本讓人無法忽略。

　　楚月最終無奈的一轉頭，看向她身後的跟屁蟲。

　　陸元寶仰着頭對視上楚月，大聲說，“我也要一起去。
”

　　先前的時候，陸元寶雖然喜歡粘着楚月，但是楚月讓他回屋就回屋，讓他留在家裡就留在家裡，哪怕他心裡有想法，也不敢說出來。

　　過了一個年，長大了一歲的陸元寶，膽子也變大了，成了更有主見的小大人。

　　他竟然敢跟楚月主動提要求了。

　　從另外一個側面來說，也是陸元寶越來越信任楚月，把楚月當成母親。

　　因為隻有母親才會無條件的縱容孩子。

　　此刻，陸元寶黑亮的眼睛裡，是堅韌的執着。

　　他認真說道，“我可以幫忙算賬，我能幫忙背東西，我會聽話的，絕對不亂跑，你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
”

　　楚月看着他倔強的小臉蛋，不禁心口軟軟的。

　　她問，“真的聽話？
”

　　陸元寶毫不猶豫的點頭，“嗯，我聽話。
”然後輕輕地，又加了一句，“我能做很多事情，可以幫你幹活。
”

　　這樣的孩子，楚月又怎麼忍心拒絕，再說過陣子陸元寶就要去學校了，能出門的日子也不多了。

　　她摸摸陸元寶腦袋，“去換鞋子，把圍巾和帽子也帶上，騎自行車吹風會冷。
”

　　陸元寶先是一愣，緊接着才反應過來，一邊大聲說好，一邊跑着去他的小房間，動作飛快的換了鞋子，仔仔細細的穿戴好。

　　等他圓頭圓腦走出來的時候，楚月已經弄好了自行車，在院子裡等着他。

　　……

　　城裡。

　　楚月的行程跟往常差不多，先是在集市裡擺攤，隻不過賣的不再是她做的食品，而是從随身空間裡拿出來的，符合這個年代的副食品。

　　像是綠豆糕，千層酥，紅豆餅，隻要換一個包裝，完全看不出來差别。

　　這東西一般隻有副食品商店才有，集市上比較少見，楚月賣的價格稍微低副食品商店幾毛錢，吸引了不少客人。

　　低價，加上過節的客流，不到一個小時，楚月準備的東西都賣光了。

　　陸元寶身上的小錢袋子鼓鼓的，仔仔細細藏起來，那叫一個開心。

　　如果是尋常的安排，楚月應該帶着陸元寶去國營飯店好好吃一頓，慶祝慶祝。

　　可是楚月沒有這麼做，而是在集市裡買了兩個竹筒飯，她和陸元寶一人一個，然後推着自行車在城裡大街小巷裡穿行，她不厭其煩的走過一條一條的街道。

　　楚月不說為什麼，陸元寶也不問，就在一旁默默跟着。

　　一開始邊走邊吃，等竹筒飯吃完了之後，陸元寶搓搓小手，仔仔細細看周圍的小商店，以及路過的行人。

　　這算是陸元寶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在城裡逛街，看什麼都覺得新奇，跟他以前生活的村子完全不一樣。

　　就這麼走啊……走啊……走啊……

　　楚月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然後拐彎，稍稍往裡走了幾步，在路邊的牆壁上看到了一張紅紙。

　　大紅的紙張上，用黑色的毛筆字寫着：吉鋪轉租。

　　楚月頓時眼眸一亮，就是這個！

　　她先前跟裴寒川要了“診金”——一張特許經營的營業執照，經過裴寒川之手，證件下來隻是時間問題，楚月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把店鋪位置定下來。

　　所以楚月今天來城裡，不僅僅是去集市擺攤賺錢的，更是來找做生意的店面。

　　她知道這一趟并不輕松，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想着帶陸元寶一起，奈何這孩子現在都學會賣乖裝可憐了，楚月心軟才帶上了他。

　　楚月在附近這一帶已經走了一圈了，這個十字路口距離公交車站，國營飯店，供銷合作社，以及郵電局，都非常近，是一個很好的位置。

　　就是這個店鋪在拐彎的側面，以及十字路口處最大的那個店鋪正在重新裝修，以至于這個位置看起來不起眼。

　　但是等那個大店鋪裝修好了，四面交通恢複，側邊的店鋪也就跟着一起水漲船高。

　　完全是一個潛力股，楚月相當的看好。

　　她擡頭看了一眼這個店鋪的招牌，寫着“老周裁縫鋪”。

　　這些年随着國家輕工業的進步，衣服都是服裝廠裡做出來的，又漂亮又便宜，小作坊的裁縫鋪隻能接一些改衣費、修褲腿的手工活，裁縫鋪子開不下去也是正常的。

　　楚月看了一圈後，正準備往裁縫鋪子裡走，剛一擡腿，就聽到了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

　　嘩啦啦！

　　又是什麼東西被摔在了地上！

　　聲音夠響的，看來裡面鬧得厲害。

　　喲！
這是有好戲啊！

　　楚月對門外的陸元寶說，“元寶，不要進來。
”

　　可是楚月說晚了，陸元寶早已經随着她的腳步，站在一旁。

　　她們一大一小母子倆，剛好看到店鋪裡正在進行着的激烈場面。

　　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女孩，圓圓的鵝蛋臉，黑溜溜的大眼睛，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子，穿着不怎麼厚實的棉襖，明明個子不高，但是氣勢洶洶的。

　　這麼一個小姑娘，她用雙手抓着一個三四十歲的秃頂中年男人，竟然硬生生把男人壓在了縫紉機旁的桌子上。

　　中年男人顯然沒想到一個看起來瘦弱的小姑娘，竟然有這麼大力氣，還敢這麼兇狠的。

　　他一時間被吓到了，哆哆嗦嗦着，“你……你……你想幹什麼？
”

　　“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
我就隻想要回我的工錢！
說好的當學徒，包吃包住一個月給五塊錢！
”小姑娘在大冬天怒紅着臉，死死壓着秃頭的中年男人不放。

　　中年男人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又恢複成了最開始的貪婪模樣，對着小姑娘嘲諷道，“你出去打聽打聽，這年頭當學徒哪裡有拿工錢的？
你是來學手藝的，本來應該拿錢孝敬我這個師傅。
我沒跟你收錢你就偷着樂吧，竟然還想要工錢，你做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