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聽祝曉敏一問，陸明峥像是心底深處蒙着的那層紙突然被人揭開，腦子裡再次浮現那條站在暗影裡的人影，居然比當時看到的時候更加清晰。

　　 不錯，當時羅亭淵人站在暗影裡，微低着頭，整個人看着很是晦黯，身體卻挺的筆直，透着一抹桀傲和風骨。

　　 這個念頭冒出來，陸明峥側頭向祝曉敏看一眼，有點不甘心，可又不願意說違心的話，微默一下才說：“嗯，這麼多年，還能保持現在的氣蘊，不是什麼人都做得到的。
”

　　 所以，就算是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他對羅亭淵也是有欣賞的吧？

　　 祝曉敏笑開，連連點頭：“他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又有多少人有他這個‘書生’的一身傲骨。
”

　　 她的笑容，瞬間晃花了陸明峥的眼，他一時看的怔住，兇口卻像是堵上什麼，悶悶的，非常難受。

　　 這兩年，她的身上有着非常明顯的變化，她不再是原來腦子裡隻有風花雪月，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她比原來熱情，開始和知青們變的親近，還神奇的由原來什麼都不會，變的會做一手好菜。

　　 至于對他……

　　 陸明峥眼底又是一片迷惑。

　　 除去對聶一飛的敵視，她對别的人不止親近，也很有耐心，對他卻是在刻意回避，卻總在重要關頭堅決的站在他的一方。

　　 到他回城前，他确定了守林人小屋那一夜的人就是她，也就想到，她的改變似乎就是從那一夜之後開始。

　　 他得承認，最後那兩個月，在他還沒有确定那個人是她的時候，就已經不自覺的被她吸引。

　　 之後，确定了是她，她卻拒絕他留下來，更不願意和他結婚。

　　 在他沒想好怎麼辦之前，他回城了。

　　 可是，回城之後，她的身影始終徘徊在他的眼前。

　　 他甚至去回憶那天晚上的事，腦子裡卻隻有模糊的景象。

　　 他為自己的思想覺得羞恥，可是又控制不住的想再見到她，所以，抓到一個機會，他回來了。

　　 他記得那天他沿着大隊部的牆往過走的時候，看到她站在山坡上的瞬間。

　　 後邊滿山的蒼翠，映着她白色襯衣的身影，就那樣讓他的心漏跳了幾拍。

　　 于是，他再一次提出結婚，可她還是拒絕了。

　　 那個時候他想，她是真的不在意那晚的事，還為此悄悄竊喜，他也不希望，她是為了那一晚嫁給他，而不是為了他的人。

　　 于是，在石美君算計他的時候，他公然表白了自己的心意，高調追求，他幾乎自信，隻要自己誠意足夠，她一定會喜歡他。

　　 隻是，她卻說，她不打算結婚，因為她更喜歡自由。

　　 他怎麼會束縛她的自由？

　　 他不是很明白她這個想法怎麼來的，可也願意等下去，等她能接受她，所以，他頻頻的跑來鄉下。

　　 而現在，他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不一樣的光輝，那是在提到另一個男人。

　　 一個在十年前，就已經優秀到讓人仰望的男人。

　　 隻是中午那短短的接觸，他就知道，她對他是不同的。

　　 她對謝承志、邢慶生一幹知青，是關愛寬容的，可是對那個男人，似乎混雜了尊敬和心疼。

　　 甚至對那個男孩兒，她也是親昵的，像是對待一個……親人。

　　 是不是，他終究是晚了一步？

　　 張張嘴，陸明峥想問，話卻沒有出口。

　　 問出來了，萬一她承認了呢？

　　 那就成了真的。

　　 羅烨又從前邊跑了回來，跑去祝曉敏另一邊，瞄一眼陸明峥，抓住她的手搖一搖，悄聲：“曉敏姐，詩文姐說，讓你問問陸知青。
”

　　 “問陸知青？
”祝曉敏揚揚眉，好笑的去看陸明峥，“詩文讓你點飯呢，想吃什麼？
”

　　 對上她帶笑的眼睛，陸明峥兇口的悶疼倒是消了一點，搖搖頭：“我哪知道你們有什麼？
”

　　 祝曉敏笑：“不就是那些糧食？
”

　　 陸明峥無奈：“一樣的糧食，我可不知道你那花樣百出的做法。
”想一下，隔過她看那邊的小男孩兒，“羅烨，你給個建議？
”

　　 羅烨眼睛一亮，擡頭看看祝曉敏，見她也正向他看來，眼底是平和和縱容，立刻說：“雜糧餡餅、玉米面發糕、雞蛋韭菜饸子、楊毛土豆餅，還有紅棗米糕，都很好吃。
”

　　 他這麼一連串的數出來，連陸明峥都笑了，微微搖頭，低聲說：“這小子可比我有福氣。
”

　　 他能盼到一頓飯就不錯了，可不敢這麼一連聲的數這麼多出來。

　　 祝曉敏也好笑，伸手揉羅烨的腦袋：“晚飯哪能做這麼多主食，你先選一樣。
”

　　 羅烨仰起頭看着她眨眼，小心的試着問：“雞蛋韭菜饸子？
”

　　 祝曉敏笑的更開，攬住他的腦袋重重的揉：“我瞧你是想吃雞蛋了，對不對。
”

　　 “唔……”羅烨被她揉的腦袋直搖，忙說：“今天有客人，不是應該吃好的？
”

　　 “小鬼！
”祝曉敏笑，點頭說，“那你去問詩文姐，雞蛋夠不夠？
”

　　 羅烨一聽有戲，歡呼一聲，擠開一路的知青又往前跑，搞的好幾個人笑，楊愛軍回過頭往後喊：“曉敏，你就慣着他吧。
”

　　 祝曉敏也揚聲嚷：“你要是隻有十歲，我也慣着你。
”

　　 一幫知青聽到，頓時轟的又笑起來。

　　 陸明峥也不禁莞爾，轉頭再看看祝曉敏，心裡又更舒服一些。

　　 嗯，或者，她隻是心疼那對父子的遭遇，并沒有什麼吧？

　　 聽着前邊笑聲漸漸落下，才輕聲說：“我要是想點飯，是不是也得回到十歲？
”

　　 他想的是，要想她這麼慣着，是不是隻能回到十歲？

　　 祝曉敏好笑搖頭：“你回到十歲也沒用，那個時候我才六歲，不會做飯。
”

　　 聽她前半句，陸明峥的心往下一忽悠，聽到後半句，又不禁啞然失笑。

　　 也是，他怎麼想着和一個十歲的孩子争寵？

　　 祝曉敏向他瞧一眼，又說：“不過，如果到端午你還沒走，可以嘗嘗我包的粽子。
”

　　 “端午嗎？
”陸明峥愣一下，仔細盤算時間。

　　 祝曉敏說：“今年閨四月，端午比較晚，在六月二十四，下次陳旭東去縣裡，我打算讓他想辦法換些糯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