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甯隻有徐姿這個獨女，自然所有的關注都在她身上。

　　 她常常自嘲，雖然她隻生了一個，但是這一個，折磨人的程度大概和人家十個比，也不落下風。

　　 小時候的徐姿，萬千寵愛于一身，沒有一點兒女孩子的樣，倒像個混世魔王。

　　 小時候就是玩玩玩，衆星拱月，所有人都陪着她玩。

　　 府裡玩不開，去街上玩，去漫山遍野地跑。

　　 跑馬、戲水、上山、下河……隻有她想不到的，絕對沒有她玩不到的。

　　 徐渭北慣着，顧遠石慣着，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以及跟着師兄回京的四姨娘，通通都慣着。

　　 徐姿蜜汁自信，從小就覺得誰都喜歡她。

　　 一直玩到七歲，顧婉甯有些受不了了。

　　 ——放在現代，這都該小學二年級了，更何況這裡的孩子啟蒙更早。

　　 徐姿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她還坐不住。

　　 請的夫子，被她氣走了七個，顧婉甯天天去道歉。

　　 徐渭北卻還睜着眼睛說瞎話，說那些夫子水平不行，脾氣還挺大。

　　 顧遠石附和。

　　 顧婉甯叉腰：“孩子我自己來管，你們都不許說話！
”

　　 再這樣下去，孩子都要養歪了。

　　 隻有徐姿笑眯眯，“好呀好呀，我聽娘的。
”

　　 換了個夫子，顧婉甯陪着徐姿一起，正襟危坐。

　　 屋外，徐渭北耳朵貼在牆上，唯恐自己寶貝女兒受一點兒委屈。

　　 好在剛開始，徐姿還挺會裝乖，加上她天資不差，所以讀起書來，根本不費勁。

　　 哦，應該說，她讀書一直不費勁。

　　 主要是費夫子。

　　 她往夫子書桌上扔癞蛤蟆，把夫子的椅子弄壞……

　　 顧婉甯是真不慣着她。

　　 這日，徐渭北從外面回來，拎着給寶貝女兒的鹦鹉進來，就見徐姿跪在院子裡，挎着小臉，被曬得擡袖擋太陽。

　　 徐渭北心疼到無以複加，當即怒氣沖沖問道：“夫子又來告狀了？
”

　　 “不是，”徐姿聽到親爹的聲音，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因為我不想寫大字。
”

　　 徐渭北：“……不是，她都生氣了，你不能假裝寫兩筆嗎？
怎麼非要和她硬碰硬？
”

　　 他都不敢。

　　 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我也生氣了呢。
”徐姿道，“我都寫了一頁了，我娘偏要說寫兩頁！
”

　　 為什麼就要聽娘的？

　　 她表示不服。

　　 徐渭北一個腦袋兩個大。

　　 “爹，你去說娘！
”

　　 徐渭北：這我也不敢啊……

　　 “姿姿，”徐渭北蹲在地上和女兒商量，一點兒都沒有侯爺的氣勢，隻是個卑微的夾在母女之間左右為難的老父親，“這樣，你先和你娘認錯，然後爹幫你寫，如何？
”

　　 徐姿不答應。

　　 “爹，我是覺得寫一篇就可以了，為什麼非要寫兩篇。
難道我娘就說一不二，我爹就什麼不是嗎？
”

　　 徐渭北想了想，“那你再跪一會兒，我進去給你求求情。
”

　　 徐姿：“……爹，爹！
”

　　 過了一會兒，徐渭北出來了。

　　 左手拿着一個軟墊，右手拿了一把傘。

　　 女兒啊，爹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徐姿恨爹不成鋼，但是也知道，眼下她勢單力薄。

　　 好女不吃眼前虧，她答應就是，反正其實也不用她寫。

　　 顧婉甯何嘗不知道她的“陰謀詭計”，拘着她，要當着自己的面寫完。

　　 這時候，顧家來人，說是顧遠石不舒服，讓她回去看看。

　　 顧婉甯将信将疑地看了徐渭北一眼。

　　 徐渭北：“我今早上朝的時候見到嶽父，就覺得他氣色不佳。
咱們快回去看看吧。
”

　　 顧婉甯決定回家看看，但是也還是威脅徐姿：“你若是讓我知道，你找人代筆，那你等着，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

　　 說話間，她還掃了徐姿身後的一圈人。

　　 ——徐姿身邊，有兩個大丫鬟伺候，還有四個小丫鬟，四個侍衛。

　　 小丫鬟和侍衛，其實都比她年長不了幾歲，是玩伴。

　　 這些人，都是徐渭北收養的孤兒裡挑選出來的，就是一輩子為他女兒效忠的。

　　 最優秀的，才可能脫穎而出，站到徐姿的身後。

　　 “尤其是十一。
”顧婉甯又道。

　　 這些孤兒都随徐姓，能夠來到徐姿身邊的，隻有編号。

　　 雖然女兒年幼，但是徐渭北為她想得很多。

　　 這些人，隻能是她的死士，不能有個人的任何東西。

　　 他們的眼裡，也隻能有徐姿一個人。

　　 這是徐渭北用一生衣食無憂的優渥生活和他們交換來的。

　　 徐十一，是徐姿身邊的第三批人裡留下的。

　　 他比徐姿大三歲，今年才十歲，沉默寡言。

　　 但是徐渭北說，他是資質最好，心性最堅韌，而且最為忠誠的那個。

　　 事實證明，确實如此。

　　 不過徐十一唯一的缺點，就是對徐姿，太過言聽計從。

　　 “是。
”徐十一低頭道。

　　 可是等顧婉甯離開後，徐姿就頤指氣使地道：“十一，過來幫我抄書，我要眯一會兒。
”

　　 其他丫鬟和侍衛，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徐十一。

　　 畢竟母女倆鬥法，徐姿是赢不過顧婉甯的。

　　 回頭徐十一，又得被責罰了。

　　 “是。
”徐十一稱是，走到書桌前拿起筆來，站着在那裡認真寫了起來。

　　 “别寫得太好，回頭被我娘發現不是我的字迹，我收拾你哦。
”徐姿兇巴巴地道。

　　 “是。
”

　　 顧婉甯回來，果然發現了端倪。

　　 不過她隻罰了徐姿，并沒有罰徐十一。

　　 徐姿哭得聲嘶力竭：“娘你說話不算數！
”

　　 要罰一起罰啊！

　　 顧婉甯實在受不了她，隻能罵徐渭北把孩子給寵壞了。

　　 “還想不想生了？
”徐渭北道。

　　 “想啊！
”顧婉甯一骨碌坐起身來，“來啊！
”

　　 徐渭北：“……累了。
”

　　 顧婉甯：“……是我生，又不要你生！
你不想想，我們百年之後，姿姿怎麼辦？
她連個依靠都沒有。
”

　　 “讓她領養幾個兒子，挑個最孝順的繼承侯府。
”

　　 前半生靠爹，後半生靠兒子。

　　 徐渭北都替女兒想好了。

　　 “入贅哪有好的？
好人家誰舍得兒子入贅？
”顧婉甯想起來就頭大。

　　 就算是交好這些人家，有意做親，都不會同意兒子入贅。

　　 就算他們開明，但是也架不住世人悠悠之口。

　　 “有願意入贅的，你不知道他看上的到底是人還是家世。
”

　　 顧婉甯把感情看得很重，覺得還是要找個真心相愛的人。

　　 這輩子那麼長，真心都未必能堅持到最後，更何況沒有真心呢。

　　 徐渭北道卻道：“你不是常說，三條腿的癞蛤蟆找不到，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嗎？
”

　　 “我雖然那樣說，但是你看容容現在都還孤身一人。
”

　　 她說的是二姨娘。

　　 “當然，她那般有本事的人，孤身一人也無所謂。
”

　　 二姨娘賺下了金山銀山。

　　 自從她走了徐渭北的路子，做了鹽商之後，财富更是滾雪球一般增加。

　　 她早就放出話來，她所有的家産，以後都是徐姿的。

　　 徐姿從小衣食用度，幾乎都是二姨娘包的，而且都是能找到的最好的。

　　 “姿姿也不是一定要成親的。
男人沒有兒子可靠。
”徐渭北如是道。

　　 他更擔心女兒以後成為戀愛腦，所以從小就教她看清楚男人的劣根性，不要對男人心懷期待。

　　 “可是她就是真的戀愛腦，我們也沒辦法。
”

　　 兩口子每次談到女兒以後的婚事，都會憂心忡忡。

　　 徐渭北道：“那就多盯着些。
我看秦烈那個兒子還可以，不行就多帶來熏染熏染，讓他學着做人。
”

　　 顧婉甯：“……”

　　 這不是扯淡嗎？

　　 人家的兒子就不是寶了？

　　 你教人家做人？

　　 真是愁死她了。

　　 徐姿不能靜下心來讀書這件事，也是顧婉甯的心事。

　　 所以從這個角度說，徐渭北堅持不肯生二胎，可能也是對的。

　　 如果再來一個，估計她得英年早逝。

　　 如何教育女兒，女兒的婚事，成為顧婉甯心頭揮之不去的兩件大事。

　　 她自己盯了女兒讀書兩年，最後……

　　 最後實在受不了，把她送到了國子監。

　　 顧婉甯從來沒有這麼懷疑過自己。

　　 她變得暴躁，變得易怒，冷靜下來，回想自己河東獅吼的模樣都覺得陌生可怕。

　　 等徐姿入了學，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

　　 愛學不學吧。

　　 反正這輩子她可以躺平。

　　 唯一能夠自我安慰的是，這兩年母女倆朝夕相對，顧婉甯覺得女兒除了學習不乖，貪玩，其他方面，不是一無是處。

　　 她明是非，懂道理，很多時候也乖巧。

　　 總體來說，不是個讓人讨厭的孩子。

　　 那就行了。

　　 沒想到的是，等進了國子監之後，徐姿好像很快長大了，讀書也不讓人操心了。

　　 顧婉甯想，果然還是得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

　　 這不，學習問題就解決了嗎？

　　 接下來，隻剩下婚事了。

　　 沒想到的是，婚事成為了比她想象之中更難的難事。

　　 徐姿一直到十七都沒嫁出去，然後因為這個緣故，徐渭北在朝堂上遭人彈劾。

　　 ——你這是影響生育率，不做好帶頭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