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雌黃!
”
郭其塵額角青筋暴起,檀木桌被他拍得嗡嗡作響:“變異株之說純屬杜撰!
葉清草轉數以根系分色為準,這是三歲藥童都懂的常識!
”
秦峰從容地撥開葉片下的土屑:
“郭師傅可知,千年一遇的‘蛻骨劫’會讓三轉葉清草根系異變?
此時葉脈會浮現銀絲紋,如同此刻……”
他兩指夾起葉片迎光展示,細密的銀線在陽光下如星河流動。
雷千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槁的手掌死死攥住秦峰腕骨:“小友從何處得知‘蛻骨劫’?
這秘聞連《雷氏藥典》都隻字未提!
”
“家師曾攜我親見蛻變全程。
”
秦峰輕撫葉背暗紋:“三轉葉清草每逢五十年藥齡便會褪去舊葉,而變異株因根系受地脈沖擊,雖增色卻未增齡。
”
他指尖劃過莖稈處細微的環形凸起:“諸位請看,這才是真正的年輪印記。
”
“三轉葉清草需生長百五十年,生出黑白紅三色葉片,四轉則要兩百年光陰,多出紫色第四葉。
”
“這株根部的淡紅色實為紅色異變,當屬三轉的旁支異種,而非真正的四轉。
”
清脆的擊掌聲響起,雷千立率先起身喝彩,連素來挑剔的雷赫英也輕拍雙掌。
這位族長難掩激動:“果然不負顧老所托,秦小友這番剖析比我們家族典籍記載得還要詳盡。
”
郭其塵喉頭滾動似要發難,卻在瞥見星雲示意的眼神後生生咽下質疑。
雷千立适時補充道:“不瞞郭先生,此株确為三轉異變,我族前些時日才勘誤修正。
”
星雲跨步上前抱拳:“秦公子慧眼如炬,在下學識淺薄,甘拜下風。
”
語畢悄然退回師尊身後,面如止水。
雷千立撫須宣布:“拜師儀式定于後日,屆時将設三場試煉,由我族五位長老共同裁斷。
”
目光掃過兩位競争者:“不論最終花落誰家,雷家都将奉為上賓。
”
待衆人散去,偏廳僅餘雷赫英與郭氏師徒。
這位雷家主事搓着手賠笑:“那小子不過僥幸猜中,郭大師切莫挂懷。
”
“雷主事多慮了。
”
郭其塵指尖輕叩茶盞,眼底閃過精芒:“醫術造詣講究歲月沉澱,老夫浸淫丹道四十餘載,豈會折在黃口小兒手中?
”
雷赫英眼中掠過一抹笑意:“郭先生乃杏林泰鬥,那年輕人怕是連施針根基都未打牢。
”
郭其塵兇有成竹地撫須道:“收徒之事老夫十拿九穩,倒是另有一事要請教雷家主。
聽聞貴府大長老沉疴纏身,各地名醫皆束手無策?
”
雷赫英手中茶盞微顫:“郭大師何處得來的消息?
”
“老夫行醫三十餘載,秦北地界多少有些耳目。
”
郭其塵将藥箱輕放案幾:“既連雷家聖手都無從施治,這病症倒激起老朽幾分好奇。
不知可否容我探診?
”
雷赫英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茶盞邊緣:“這恐有不妥。
”
郭其塵忽地朗笑出聲:“雷家主莫非忘了醫家本分?
不瞞您說,在下行醫足迹遍布三山五嶽,疑難雜症經手不下百例。
單憑這份醫者本心,難道連探視的資格都沒有嗎?
”
“大師誤會了!
”
雷赫英慌忙擺手,沉吟片刻終是長歎:“實不相瞞,後日醫試的壓軸考題正是大長老病症。
此時若允您診治,豈非提前洩題?
”
郭其塵眉峰微挑,指節在藥箱上輕叩:“雷家主糊塗啊!
病勢如火,豈容耽擱?
待後日黃花菜都涼了,屆時縱有回春妙手,怕也無力回天。
”
見雷赫英神色動搖,郭其塵乘勢追擊:“莫非家主以為,那初出茅廬的小子真能拔得頭籌?
還是說在您眼中,老夫竟需倚仗題目之利方能取勝?
”
這話如醍醐灌頂,雷赫英豁然起身:“是我着相了!
大師懸壺濟世之心令人欽佩,這便引您前往長老居所。
”
“醫者本分罷了。
”
廊外竹影婆娑,秦峰正随雷銘穿行在九曲回廊間。
“師傅,那個姓郭的實在膈應人,頂着大醫名号就擺譜!
您剛才就該亮明身份鎮住場子。
”
雷銘攥緊拳頭滿臉憤懑。
秦峰擦拭着銀針盒淡然回應:“醫道憑的是真本事,逞口舌之快沒意思。
”
他話鋒一轉:“倒是你們雷家和回春堂可有什麼糾葛?
”
方才診室裡暗潮湧動的對話仍萦繞耳畔。
雷老爺子看似閑談,實則句句試探郭其塵是否入了回春堂的門牆,雷赫英聽聞否定時明顯放松的神情,處處透着蹊跷。
雷銘抓了抓後頸:“具體緣由我也不清楚,不過族訓第三條明令:嚴禁與回春堂扯上關系。
許是爺爺擔心觸犯這條鐵律吧。
”
這倒讓秦峰愈發困惑。
作為醫界聖地的回春堂,麾下聚集着六成在冊大醫,雷家作為杏林世家卻避如蛇蠍,實在不合常理。
“四元素家族都有類似戒律。
”
雷銘壓低聲音:“聽老輩人說鼎盛時期每家至少有三位大醫坐鎮,如今……”
他攤開手掌比了個凋零的手勢。
秦峰指尖輕叩檀木案幾:“那位郭大師底細你可清楚?
還有他帶着的藥童?
”
“姓郭的在秦北地界有些名氣,但那個叫星雲的藥童……”
雷銘突然噤聲,窗外掠過的夜枭驚起枝頭積雪。
目送徒弟離開的背影,秦峰推開雕花木窗。
料峭寒風卷着藥香撲面而來,他凝視着回廊盡頭那間亮着燭火的客房。
郭其塵師徒的住處,總讓他有種山雨欲來的預感。
秦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節在門框上輕輕叩了兩下,轉身隐入房内暗影中。
電子鐘的紅色數字在寂靜中跳躍,将夜色染成葡萄酒般的深紫。
隔院廂房裡,燭火在青瓷燈罩中搖曳。
郭其塵垂手而立,竹青色長衫被月光裁出一道銀邊。
他面前端坐着青衣少年,那少年正用銀簽撥弄着燭芯,火光映得他瞳孔泛着琥珀色。
若有人推門進來,定會驚覺這主仆颠倒的場面——年過五旬的大醫竟對着少年俯首,仿佛朝聖者仰望神龛。
“公孫明體内有蠱蟲寄生。
”
郭其塵的嗓音裹着幾分沙啞,像被夜露打濕的枯葉:“與三月前的情報吻合,雷千立的銀針确實奈何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