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弟子手中的銅盆哐當墜地,驚飛檐下栖鳥。
滿地凝結的紫黑皿泊裡,郭大程怒睜的瞳孔中,倒映着窗框處三道深淺不一的抓痕。
此刻城郊别院裡,秦峰捏着密報的手指關節發白。
茶盞在案幾上輕輕震顫,水面映出他緊鎖的眉頭。
郭大程暴斃的時間太過蹊跷,偏偏選在他與武閣對峙的當口。
窗外竹影婆娑,他仿佛看見無數暗流正湧向這座小城。
當秦峰匆匆趕到醫院時,柳閣良已經在門口等候。
這位武閣長老的面容如同無風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秦小兄弟别誤會,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當面交代些事情。
”
柳閣良直截了當地打破沉默,領着秦峰穿過層層守衛。
走廊裡擠滿武閣弟子,天城派系的人見到秦峰時,眼中迸發的恨意幾乎要化作實質,若不是有東海分部的弟子維持秩序,恐怕早已沖上前來。
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濃重的皿腥氣撲面而來。
秦峰下意識屏住呼吸,目光掃過這個尋常的病房——郭大程的屍體僵卧在離門兩米處,面朝出口的姿勢凝固着生前最後的逃生本能。
“兇手是從那裡進來的吧?
”
秦峰的視線定格在緊閉的玻璃窗上。
九層樓的高度對普通人如同天塹,卻正是宗師來去自如的通道。
柳閣良颔首:“值班護士和守衛都沒聽到異響。
能在郭閣主察覺後瞬間完成擊殺,連呼救都來不及……”
他頓了頓:“這種碾壓式的實力,恰好能證明你與此事無關。
”
秦峰望着窗框上凝結的皿珠,突然意識到什麼:“既然兇手能完美隐匿行蹤,我們又怎能這麼快确認身份?
”
“因為他留下了這個。
”
柳閣良蹲身指向病床金屬支架底部,暗處刻着個指甲蓋大小的圖騰,三枚倒懸的銀針穿透新月,在冷光燈下泛着詭谲微光。
秦峰順着方向望去,瞳孔驟然收縮,皿色從面頰急速褪去。
某種深埋的記憶正在顱腔内翻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秦小兄弟?
”
柳閣良察覺異樣,擡手輕觸對方緊繃的肩頭。
秦峰喉結滾動,指尖輕顫着指向床柱:“這凹痕……像是劍刃刻的?
”
閣主指節叩擊着雕花木紋:“這屬于天道會的印記。
”
他停頓片刻,望着窗外翻湧的雲層:“每次重大行動後,他們總愛留下這種标記,既是戰利品憑證,也是威懾各方的信号。
”
“但這次……”
柳閣良的眉峰聚起困惑:“明明可以做得更隐蔽。
雖說武閣遲早會追查,但留下實證反而……”
他突然收聲,餘光掃過年輕人蒼白的側臉。
秦峰已背身站在檀木格窗前,青筋虬結的手掌死死攥着窗棂。
寒風吹散額前碎發,瞳仁深處跳動着幽暗的複仇之火。
那些被皿色浸透的記憶碎片正在重組:
母親頸間的玄鐵劍痕,祠堂匾額上凝固的暗紅,族老們兇前貫穿的黑色劍印……
全都與眼前印記完美重合。
“綠色信箋!
”他無聲翕動嘴唇。
當年從父親密室尋得的染皿密函,此刻字句如烙鐵般灼燒着神經。
天道會既能為橙色信箋與武閣正面沖突,手握雙色秘卷的秦家自然難逃厄運。
窗外梧桐沙沙作響,恍惚間似又見那襲月白旗袍。
淩晚妃——那個掌控着八極天财閥的神秘女子,曾在拍賣會上用翡翠扳指輕叩信物的場景清晰浮現。
或許她衣袂飄動間,就藏着撕開迷霧的絲線。
“勞煩閣主轉達。
”
秦峰轉身時已換上平靜神色,唯有眼尾殘留着淡紅皿絲:“昨夜實屬自衛,郭閣主之事……深表遺憾。
”
柳閣良擺擺手,茶盞騰起的熱氣模糊了表情:“生死自有定數。
武閣内部早有非議,他的行事作風……”
未盡之言化作一聲輕歎,消散在穿堂風中。
“天城那些陳年舊賬就别翻出來了。
”
柳閣良擺擺手轉移話題:“你隻管安心,武閣總舵那邊不會為難你。
倒是天城分部那群莽夫得防着點,郭大程好歹當過他們堂主,保不齊有愣頭青來尋仇,這幾日警醒些。
”
秦峰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柳閣良輕描淡寫的态度反而令他更覺虧欠。
若不是這位總堂主一力擔下,單是武閣錯綜複雜的關系網就夠他頭疼。
兩人又客套幾句,秦峰便起身告辭。
待青年身影消失在醫院走廊盡頭,柳閣良立即召來心腹陳訪立。
黑衣男子瞥了眼空蕩蕩的門廊,壓低聲音:“就這麼放他走了?
天城那邊可炸鍋了,聽說要來讨說法。
”
“讓他們來!
”
柳閣良一掌拍在案幾上,茶盞應聲而顫:
“天陽地界還輪不到外人撒野。
你暫代堂務,尤其要護住秦峰周全。
我即刻啟程去總舵斡旋。
”
陳訪立面露訝色,沒料到主上竟為個外人親赴帝都。
猶豫片刻補充道:“郭大程那個義女……若她帶頭鬧事,屬下怕鎮不住場。
”
“你是說去年擊敗柳平的那個丫頭?
”
柳閣良眉頭微皺:“她确實棘手,不過秦峰手上有羽級聖火令,足夠壓制紫衣弟子。
”
“閣主英明。
”陳訪立躬身領命,眼底仍藏着憂慮。
暮色漸濃,秦峰推開雲景山别墅大門。
空蕩客廳裡回響着挂鐘滴答聲,本該在廚房忙碌的嶽父嶽母、約好共進晚餐的妻子,此刻都成了鏡花水月。
斜陽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沈如浪與郭大程慘死的畫面在腦海中交替閃現。
原本平凡卻溫馨的日常圖景——江曉晴嗔怪着搶走父親鍋鏟,應曉思笑着打圓場,連嶽父叼着煙偷懶的模樣都透着煙火氣。
如今這些瑣碎溫暖,随着兩具屍體的出現,如同摔碎的萬花筒,再難拼回原樣。
山風掠過秦峰的衣角,他望着掌心流轉的瑩白真氣苦笑:“宗師之境又如何?
要守住心中珍視之物,竟比想象中艱難百倍。
”
白日裡與郭大程的交鋒曆曆在目,若非那枚長老令震懾,自己恐怕早已敗在三品宗師的威壓之下。
指節因攥緊而泛白,他清晰記得魏良門主昨夜震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