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國師府的那段時日，小蠻見過很多知書達禮的名門閨秀，每回看見她們溫婉賢淑的模樣，她都會自慚形穢。

　　那種感覺，就像是泥土裡的蟲子，在仰望天上翩跹的飛鳥。

　　後來葉秋在留國得到傳國至寶，乃是一顆鲛珠。
之後葉秋便帶她們離開了留國。
也是到了紅鸾負責的分堂，小蠻和樊素才知曉，原來葉秋和紅鸾，也是皿影樓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可彼時，她們兩個，誰也恨不起來，也沒有憎恨和厭惡的資格。
紅鸾告訴她們，如果不是皿影樓，她們六歲那年就該死了。

　　葉秋需要她們，也僅僅是因為她們身上還有被需要的價值。
而要想成為葉秋手裡的劍，就必須有身為劍的資格。

　　于是在那個地方，小蠻和樊素坦然接受了紅鸾的魔鬼訓練，學習潛行的術法，磨砺殺人的技巧，修為不斷精進的同時，幾乎每天都覺得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再後來，分堂來了一個叫千面鬼的刺客。
紅鸾囑咐兩人，要跟千面鬼修行千面之法，成為一個合格的皿影樓殺手。

　　可千面鬼并沒有教她們多長時間。
那個帶他們離開留國的男人，在消失了一年之久後，突然回來了，要帶她們去大周西境祖地，隴海郡。

　　在那裡，她和樊素成為了風月樓頭牌花魁。

　　也是在那裡，小蠻每次和樊素喬裝，看見那些貴胄世家的小姐們出必車馬，談必詩文玄理，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都心生豔羨。

　　她知道葉秋待她很好，紅鸾也是頂好的，素兒也是。
可她心裡，卻一直向往着那種向陽溫暖的生活。

　　直到遇見白澤。

　　每次她焚香煮茶，看見公子暖玉一般悉心教導簡溪讀書寫字，她都很羨慕。
她不止一次在深夜幻想，如果晚生十年，她和樊素在将要餓死在繁華夜街之前，遇到的那個人是白澤，該有多好。

　　她想如果是公子，一定不會在那個酷寒的雪天，隻撐一把傘，臉色冷漠地将兩個饅頭扔在她們腳下，告訴她們：不想死，就跟我走。

　　白澤一定會彎下腰，用那把傘替她們遮住風雪，帶她們上山，像如今耐心教導簡溪一樣，教她和素兒讀書寫字，練拳習劍。

　　閑了，她就給公子焚香煮茶，素兒就撫琴曼歌，聽公子讀書，看公子練劍。

　　可這一切，畢竟如南去江水，不可複回。

　　就像公子前些日子教簡溪的，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

　　小蠻聽白澤講書聽得入神，簡溪不時皺着眉頭，理解不了，就小聲向他發問。
那些問題，很多也恰好是她不懂的。
白澤每一次耐心的解答，好像不僅是講給簡溪聽的，也是講給她聽的。

　　小蠻覺得自己很開心。

　　或許，這就是佛門那些老和尚常說的“歡喜”吧。

　　窗外蟬鳴盛夏，白澤講到“氣衍陰陽”時，忽然停住，擡頭看向窗外，夏風吹來，山水居外的荷塘蓮花輕輕搖晃，在盛夏的天光下馥馥紛紛，景象尤其令人沉醉。

　　簡溪和小蠻察覺到白澤的出神，也跟着看去，心裡好奇為何白澤會突然看向那片荷塘。

　　可荷塘風景，的确迷人，一眼看去，仿佛心中的燥熱也散去了許多。

　　“哈哈，溪兒，小蠻，你們自己讀一會兒，我先去一趟！
”白澤身化長虹，飛劍初一從手中古戒祭出，帶着那白衣少年直沖坐忘峰山頂而去。

　　簡溪和小蠻這才發覺，方才白澤看向窗外的景象，不是那片荷塘，而是更遠的山頂殘殿。

　　熟悉的氣息從山頂出現，不僅是白澤，林蕭、陳平、裴果果都有所察覺，盡皆奔赴坐忘峰山頂荒廢的殿宇。

　　陶弘景出關！

　　白澤駕馭飛劍，趕到山頂殘殿的時候，林蕭已經抵達，正在殿宇一處雜草遍生的庭院與那白發蒼蒼的老人交談。

　　“師父！
”白澤又是心酸，又是喜悅，落到兩人身邊，隻聽到陶弘景最後跟林蕭說道，他用化形草煉制出來的化形丹沒有問題。

　　白澤心裡咯噔一下，若是化形丹沒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出兄身上了。

　　當年黃嶽被魔宗修士打碎肉身，陽神寄魂在大黃身上，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魂飛魄散的時候，跑到坐忘峰上。

　　時間飛逝，自從大黃上山以來，除了表現出開了靈智，身上沒有絲毫人性存在的痕迹。

　　難道是光陰長河，已經洗刷掉了大黃體内兄殘存的陽神，再也無法化形恢複神智了嗎？

　　白澤心中原本的喜悅，在聽到陶弘景的那句話後，頓時煙消雲散。

　　雖說他從未見兄的模樣，可這幾年的相處，白澤深知，這座山上的每一個人，都對黃嶽這個名字抱有執念。

　　陶弘景為保留黃嶽的殘魂，甘願跌落聖人境。
二師兄林蕭在步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剿滅當初殺害黃嶽的魔宗山門。
陳平和莊妍雖然從來不兄的事情，可每當大黃在其他山頭闖禍，他們總是不問原由，堅定地擋在大黃身前，毫不退縮。

　　六師姐更不必說，陪大黃最多的就是她。

　　而大黃在山上最喜歡粘着的，也是裴果果。

　　甚至他那把一直藏在體内，從不肯輕易吐出的本命飛劍赤松，也會任由裴果果借去使用，招之必出。

　　就連陶弘景和林蕭都沒有這個待遇。

　　“老七。
”陶弘景看向白澤，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一年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些。
咦，你手裡的那把飛劍，似乎是開了靈智，莫非是通靈飛劍？
”

　　白澤心知陶弘景在轉移話題，二師兄的臉色十分沉重，乃至逢場作戲的笑都笑不出來。

　　白澤将初一遞給那老人，說道：“他叫初一，是我從昆侖秘境的一處遺迹裡得到的。
”說着，又喚出晦朔、白鲸，笑道：“師父，他們好像都是通靈飛劍。
”

　　“哦？
老七，你小子福緣不淺啊。
”陶弘景看向那四把飛劍，品階都在他重鑄的墨玉之上。

　　初一繞着陶弘景溜了一圈，似乎是有意顯擺。
晦朔就在白澤身邊，比較内斂。
唯獨白鲸，被喚出古戒之後，悄悄騰挪，躲在主人身後，看起來有些憨。

　　“哈哈，師父，假以時日，他們萃取天地靈氣，是不是可以化生劍靈啊？
”白澤随口問道。

　　沒想到陶弘景卻是點頭，笑道：“沒準真的可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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