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正值風之季的末尾,無力的陽光從稀薄的雲層中灑落地面,堪堪曬幹了露珠。
半人馬大營一片沸騰,無數半人馬戰士頂着呼嘯的東北風,拆卸獸皮帳篷。
它們相互幫忙,将獸皮仔細捆紮,用獸筋和麻繩牢牢綁在背上。
再過兩個月就到了一年一度雨雪季,成年半人馬體魄健壯,無懼風雪,但幼崽和懷孕的母馬需要帳篷保暖,渡過嚴酷的寒冬。
而且,帳篷對于半人馬有着标志性的意義。
帳篷裡的東西是屬于半人馬戰士的私産,帳篷周邊兩個投矛距離之内的土地和地精都隸屬于帳篷主人。
半人馬戰士擁有的帳篷數量代表富有、實力和地位。
帳篷越多,配偶就越多,沒有帳篷的半人馬雄性,年輕漂亮的母馬是絕對不會讓它騎在自己的身上。
剛成年的半人馬,父母還要為它準備一頂帳篷。
所以,半人馬戰士總覺得帳篷不夠用。
這次西頓汗國的半人馬傾巢出動,千裡突襲,根本沒帶帳篷。
它們的帳篷都是從人類國度繳獲的戰利品。
懷孕的雌性撤離前線,帶走了地精奴隸和一大批帳篷。
現在,半人馬戰士準備突圍回家,其他的東西可以丢,獸皮帳篷一定要帶走。
半人馬這邊收拾帳篷,人類大軍立刻做出了反應。
或長或短代表各種軍令的号角聲在人類軍營的上空此起彼伏,一隊隊身披鎖子甲的戰士手持龜甲盾和長柄彎刀跟着隊長,奔向各自的陣地;一輛輛弩炮車被炮手推上前,寒光閃閃的弩箭直指半人馬大營;光着膀子的精壯士兵奮力絞緊投石車梢杆,将潑了火油的牛糞彈安在彈兜裡,随時準備朝半人馬沖鋒集群投射燃燒彈。
“不要慌,一會聽我指令,布好龜甲陣,托住同伴的後背,抓穩盾牌和長柄彎刀。
”
“半人馬敢靠近,刀子會劃破它們的肚皮,龜甲陣上面倒下幾具半人馬的屍體,它們拿我就更沒辦法了!
”
“半人馬不擅長近戰,到時候,我們推開馬屍,隻管跳出去砍殺!
”
“沖出龜甲陣之前,記得先喝下沸皿藥劑……裡面加了粗糖,味道不錯,保管過瘾!
”
“如果你感覺自己飄到天上,别怕……哈哈,恭喜你,你已去了主的神國。
”
“至高主庇佑我們,以皇帝之名,為家族而戰!
”
“為了死難的親人,為了犧牲的同伴,為了戰士的榮耀……今天,我們要四條腿的怪物皿債皿償!
”
老兵大聲鼓舞同伴的鬥志,新兵尚嫌青澀的臉龐變得堅毅而兇猛,整條戰線充斥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森然氣勢。
自半人馬大軍侵襲以來,撒桑帝國乃至整個人類國度都遭受了災難。
東開拓領幾近淪陷,财産損失無法計算,上百個家族的生産活動完全停滞,人類死傷更有數十萬之衆。
盡管絕大多數死難者都是佃戶,可佃戶依附于領主,而領主又要靠家族封臣管理佃戶。
這些封臣是第一批戰死者和犧牲者,他們在軍中的父兄子侄個個都憋了一股悲憤之氣。
迄今為止,人類聯軍已肅清東開拓領的盤踞獸人,但仍有幾十萬獸人奴隸化整為零,趁亂滲透撒桑帝國的東境防線,在帝國腹地流竄肆虐。
撒桑帝國的領主們沒有選擇召回家族精銳,清剿零散的地精和豺狼人盜匪,而是全力配合光輝騎士團,争取先解決半人馬大軍。
半人馬才是造成災難的罪魁禍首,它們還沒有付出皿的代價!
“皿債皿償!
”
士兵們整裝待發,殺氣騰騰。
半人馬新任大可汗波爾塔和他的配偶,地母祭祀阿麗塔身體挨着身體,犄角靠着犄角,尾巴也親熱地纏在一起。
他們神态從容,漫步于一群體型巨大的兇暴半人馬中間,全然沒有大戰将至的緊迫感。
“我所鐘愛的駿馬,半人馬的大可汗,請小心人類中的強者。
我能感覺得到,它們沸騰又冰冷的殺戮欲望。
”阿麗塔在配偶的犄角旁輕聲嘶鳴。
“放心吧,我所寵愛的阿麗塔。
我是大地承載的駿馬,我不會踩着奧羅加爾的蹄印前進。
我的蹄子和鐵棒将粉碎一切阻礙,帶領半人馬在大地上自由馳騁。
”波爾塔铿锵有力地回應配偶的擔心,又柔聲說道:“保護好我們的馬駒。
”
“我會的,大可汗。
”
雌馬和波爾塔碰了碰犄角,從他身邊踱開,回頭看了眼背着獸皮帳篷的半人馬戰士,憂心忡忡地低聲說道:“應該讓它們像我們一樣,丢下帳篷。
”
波爾塔笑聲啾啾地說道:“大可汗怎能讓半人馬們丢下寶貴的帳篷?
而且,這些獸皮帳篷能保護半人馬免受利箭的傷害,還可以把那些箭矢射還給兩條腿的人類,讓它們領教半人馬的弓技。
”
阿麗塔想了想,覺得波爾塔說得有道理,便不在堅持自己的意見,轉頭對其他半人馬可汗喊道:“沖出人類的包圍圈,帶着你們的部族追随大可汗蹄印,不要分散行動,不要離開集群,否則你們會被人類追逐,一個個地被它們殺死。
我們隻要連續跑五天,就能找到足夠多的糧食。
然後,我們将在原野上追殺那些人類騎兵,把它們的屍體和馬匹帶回部族過冬。
這是地母給我的啟示,不能忘記,不能拒絕,違背啟示的半人馬将埋于地下,他的配偶和馬駒會走進其他半人馬的帳篷!
”
黑角可汗走出隊伍,沉聲說道:“阿麗塔魁格洛,半人馬遵從地母的啟示,追随大可汗的蹄印。
”
半人馬千夫長們也都擡了下左前肢,表示臣服。
波爾塔意氣風發,從背後拿起兩跟沉重的鐵棒,長嘶一聲,叫道:“出發!
跟着我,先踏平人類布置的可笑陷阱和阻礙。
”
數千匹兇暴半人馬戰士跟在大可汗的身後,怪笑着沖出大營,塵煙滾滾,蹄聲如雷,彙成一股洪流,宛如一條巨蟒撲向人類陣地的東南角。
人類聯軍設在東邊的陣線,與半人馬大營相距7公裡,全部由兇暴半人馬組成的先鋒全力沖刺,簡直瞬息可至。
它們有着重型挽馬般的高大體型,狂奔而來的氣勢令人窒息。
陣線的東南角原本就是給半人馬留下的分流通道,防禦力量也最為薄弱,守備此處的士兵咬緊牙關,跳進事先挖掘的坑洞裡,擺好龜甲陣,豎起長柄彎刀,準備承受半人馬先鋒的強力沖擊。
然而,半人馬們并沒有沖向士兵的龜甲刀陣,它們在陷阱區來回踩踏。
陷坑被踏平;尖銳的腳釘被踩進土裡;夯實的土牆被撞踏,泥土直接填入後面的陷阱;拒馬被撞碎,木片橫飛四濺;插在地上的尖頭木矛毫無意外地崩裂折斷;原以為能阻擋半人馬集群沖鋒的陷阱甚至無法減緩兇暴半人馬的沖鋒速度。
巴塞留斯公爵站在高處,遙望半人馬在陷阱區橫沖直撞,面沉如水。
站在他身旁的黃金騎士,蒙斯托克侯爵出言道:
“陛下,這樣下去不行。
這些兇暴半人馬想擴大東南角的逃生通道,讓後續的半人馬集群全部從東南角通過。
我們必須采取措施,否則半人馬可以繞到防線的後面,反包圍我們。
”
為了重創半人馬的有生力量,人類聯軍的指揮官做了大量準備工作,調集龐大的人力物力,步步為營,層層設局,終于把西頓半人馬的主力團團包圍。
不過,任憑黃金騎士和高階神職者絞盡腦汁,一場慘烈正面戰鬥無可避免。
半人馬的野戰能力舉世無雙,但它們最擅長的其實是運動戰。
所以,人類聯軍選擇同半人馬打一場艱苦的陣地戰,總好過打沒有勝算的運動戰。
即便如此,當代的高階神職者和黃金騎士都沒有同半人馬打大規模陣地戰的實戰經驗。
幸好人類的曆史傳承源遠流長,學者們對半人馬的習性可謂了如指掌,再加上蘭德爾殿下制作的戰争沙盤。
肯特牧師和腓特烈皇帝召集最富戰鬥經驗的騎士和怪物學學者,經過反複推演,制定了一套戰術戰法。
由巴塞留斯公爵帶領12萬精銳堅守東側陣地,充當誘餌;腓特烈皇帝和肯特牧師則帶領主力軍團負責從半人馬的西側主攻。
當半人馬大軍沖擊巴塞留斯的龜甲刀陣,就是光輝騎士團和聖殿軍全面出擊的時刻。
人類國度的殿下們心裡非常清楚,四十萬大軍圍剿十五萬半人馬戰士即便能勝也是慘勝。
這些精銳戰士可都是各個領主的家底,如果折損過半,撒桑帝國和多铎王國肯定元氣大傷,勝也等于敗了。
為了減少士兵傷亡,肯特牧師故意給半人馬留下逃生通道,争取以四十萬軍隊剿滅六萬隻半人馬戰士。
成功突圍出去的半人馬問題不大,它們回到各自的部族老巢,可以由東開拓領戰區和巨石要塞戰區的精銳騎兵逐個擊破。
這就是欺負半人馬們糧食不足、雄性成員和軍備損耗過大、母馬懷孕導緻戰力大減……最重要的是,半人馬們沒有大可汗,缺乏凝聚力和組織性,一旦回到西頓汗國的腹地立即變成一盤散沙。
這些戰略部署,巴塞留斯公爵親自參與讨論,也得到了他的認可。
然而,誰也沒料到,半人馬居然會集中部族中的兇暴強者,試圖擴大戰線東南角的通道。
巴塞留斯公爵緊抿嘴唇,表情顯得凝重,隔了一會,他沉着說道:“蒙斯托克卿,你想現在打開東北角的逃生通道,讓半人馬的集群分流?
不急!
我要先看看這夥半人馬的實力……”
“神箭手,射出火箭,點燃拒馬。
東南角出10具弩炮向半人馬先鋒自由射擊!
”
命令傳達到前線,一排長弓兵列隊上前,用火盆點燃箭頭的油布,瞄準幾百米開外的完好拒馬,射出了火箭。
那些拒馬用幹草包裹,事先浸透火油,被火箭射中頓時熊熊燃燒,橘紅的火舌竄出數米,熱浪伴随濃煙暫時遮蔽視野。
弩炮手趁機抵前,隔着濃煙,射出雞蛋粗細的精鐵弩矢。
數千隻兇暴半人馬來回沖殺,隻要方向對,他們就算閉着眼睛也能射中幾頭。
果然,煙霧後面傳來幾聲半人馬的慘嘶,可還沒等弩炮手再次上弦,一匹健美神駿的半人馬戰士沖碎了烈焰焚燒的拒馬。
它手裡拿着燃燒的斷木,仿佛腳踏火焰的魔神。
隻見它擡手揮出殘影,兩截拒馬帶着火焰擊碎了兩具弩炮,強大的沖擊力讓周圍的弩炮手死傷慘重。
緊接着,又有三十多匹半人馬沖破火焰拒馬,隔着幾百米的距離,用斷木摧毀其餘的弩炮。
巴塞留斯公爵與那匹犄角如黃釉岩的半人馬目光相撞,看着它退到後方,繼續破壞陷阱工事。
“那就是半人馬的神眷者……即便不是傳奇,也差不了多少。
”巴塞留斯公爵不禁皺眉。
昨天,巴塞留斯感受到半人馬大營有強烈的地元素波動,雖然時間不長,卻達到了傳奇級别。
這令他感到憂慮困惑,傳奇半人馬的可怕之處不止于強悍的個體實力,還有傳奇強者對族群的凝聚力。
半人馬大軍内外交困,陷入絕地,如果這時候出現一匹傳奇半人馬,能夠壓下不同的聲音,那人類聯軍将面對一支半人馬軍團,逐個擊破的戰略目标,恐怕很難實現了。
不過,巴塞留斯對半人馬當中這麼快出現第二隻大人馬,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半人馬神眷者并沒有表現出大地之甲的顯著特征,這讓他暗暗松了口氣。
實際上,波爾塔和阿麗塔害怕那些擊殺奧羅加爾的人類強者,故意隐藏傳奇天賦才造成了黃金騎士的誤會。
最關鍵的是,光輝騎士團的黃金聖騎士和兩位傳奇牧師主要集中在西側戰線,而半人馬千夫長們帶領數千匹兇暴半人馬統領在東側,巴塞留斯想斬殺半人馬神眷者也有心無力,說不定還會有黃金騎士當場隕滅。
“都是大預言術惹的禍……”
巴塞留斯公爵搖了搖頭,身為鐵山帝國的繼承者,他倒是知道大預言術的一些弊端。
隻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改變戰術目标也已經遲了。
總之,盡量殺傷普通的半人馬戰士肯定是正确思路。
“半人馬的強者集中在東南角,想擴大逃生通道,那西側戰線就空虛了。
”巴塞留斯指着半人馬先鋒,向左右的黃金騎士們說道:“腓特烈和肯特牧師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等他們全軍壓上,沖擊半人馬大軍的後陣,我們立刻打開東北角的通道,并用投石機抛射燃燒彈,縮小東南角通道,迫使半人馬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分流。
”
“半人馬一旦跑起來,大軍挾持,傳奇半人馬也得跟着往前跑......讓這些兇暴蠢貨先漏出去,落後的半人馬大軍随我們砍殺。
”
正說着,半人馬大營西側亮起一道白金色的耀眼光柱,煌煌烈烈,神聖莊嚴,直沖上百米的高空,化作一道白金色的天幕垂下,籠罩數百平方米。
“英勇天幕!
”
鷹獅旗下的黃金騎士們相視一笑,明白佛利德斯牧首親自出手了。
英勇即是戰役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