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它們的祈禱給了他力量,也是過于漫長的時間讓法術的力量漸漸削弱。
“創造者”從他無形的囚牢裡稍稍掙脫,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解決自己的“繁衍”問題。
不知到底懷着怎樣的念頭,他在精靈之中,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後代。
“……所以,”埃德忍不住問道,“他到底是怎麼‘創造’的?
”
在這樣一個宏大的故事裡,安克蘭到底如何誕生其實并不那麼重要。
埃德問出這個問題,卻并不隻是單純的好奇――在決定為諾威制造另一個軀殼時,他們差不多就已經放棄了從安克蘭那裡奪回他的身體,但如果還有一線可能,能完完整整地找回他的朋友,他當然不會放棄。
所以,首先,他們得弄明白那個連薩克西斯都“看不到”的安克蘭的本質。
“還能怎麼制造?
”
曼妮莎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帶點暧昧的笑容不掩惡意,顯然不是因為什麼正經的理由。
“他能掙脫的唯有一點意識,又能怎麼制造?
”她說,“不過是讓那幸運的、被選中的精靈,做了一場讓她沉醉其中的美夢而已,那是他動一動念頭就能做到的事。
”
埃德愣了一下才聽明白,臉瞬間紅了又黑,黑了又紅,突然想起凱勒布瑞恩曾經說過的那一句――“你知道諸神如何創造世界?
他們‘想’。
”
不不不,這句話不能用在這個地方!
曼妮莎看着他過于精彩的臉色,詫異又好笑:“是我說得太過委婉還是不夠委婉?
你們人類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故事嗎?
你和你的心上人……難道平常就隻是拉拉手聊個天?
”
她所了解的人類可沒有這麼純潔!
“這個……跟這個沒有關系!
”埃德狼狽得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慌慌張張地把話題拉回去,“總之……所以……他創造的事實上是安克蘭的靈魂?
”
“也不能這麼說。
”曼妮莎回答。
她倒是挺想對上一個問題展開更深入一點的讨論,可惜他們并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這會兒她已經随随便便地坐在了地上,用手指比劃出小小的一點。
“他到底是能夠創造生命的神明。
”她說,“而靈魂……是比生命更難被創造出來的東西。
他種下了一顆種子,因為在諸神的眼皮下偷走了他們最寵愛的造物而沾沾自喜,一廂情願把那當成自己的孩子,可他與那個生命的聯系,事實上還不如他與我們,與他多少用了自己的一點皿肉和力量創造出來的最初的惡魔那麼緊密。
”
與克利瑟斯家族所傳承的、僅僅是被水神的力量所侵染的皿脈不同,安克蘭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神之子”,但那個與他其實并沒有半點皿緣關系的精靈,卻是他唯一承認的父親,無論是在他知道真相之前,還是之後。
希梅諾,那個完全從精靈的曆史之中抹去的名字,是一位沉默而溫和的詠者。
人類常無法分辨精靈之中法師和牧師的區别,但事實上,所有的施法者都被精靈稱為詠者,因為他們的力量都來自于神明。
希梅諾的信仰并不單獨地獻給某一位神,對人類而言有些不可思議,在精靈之中卻是被允許的,他們的祈禱與歌唱,可以獻給所有的神明。
這樣的詠者通常性情平和,與世無争,平庸無奇――希梅諾完全符合這三點。
但他的确創造過“生命”。
他培育出了許多種前所未有的植物,其中有一些至今仍生長在格裡瓦爾的森林,甚至整個大陸上,可他的成果,多半是因為他從自己的花園裡挖出的那塊龍骨,而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力量。
可對安克蘭而言,他是個再好不過的父親。
與時而歡欣雀躍疼愛他入骨,時而暴躁易怒充滿莫名的恐懼的母親相比,希梅諾溫和又耐心,願意回答他永遠充滿好奇的兒子所有的問題,如果有什麼他也無法回答,他會與安克蘭一起去尋找答案。
他甚至在發現安克蘭真正地創造出“生命”時也不曾責怪他,亦不忍心毀滅那些“渎神”的證據……那不過是一些無害的小動物而已。
他心軟卻并不愚蠢。
他小心地藏好了那些動物,他們一家住在格裡瓦爾十分偏遠的地方,有茂密的森林作為保護,他們的秘密本不該被輕易發現。
那些小動物的生命本身就短暫而脆弱,用不了多久就會死去,而安克蘭也已經在他難得的嚴厲中得到了教訓,保證不會再做出那樣大膽的行為――可這并不是“創造者”想要的。
所以一隻背生雙翼的小狗溜出了地下室,将一個好奇的精靈少女引到了那個渎神之地。
而安克蘭的母親,毫不猶豫地把所有的罪名扔在了希梅諾的身上。
是本能也好,是被控制也好,她想要保護她的兒子。
希梅諾也一樣,他願意接受一切懲罰,隻希望精靈王和長老會能放過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
安克蘭不願意。
他從囚禁之中逃出去,試圖救出他的父親,卻得知他早已屍骨無存。
他的母親不顧一切地帶他逃出密林,為此扔下了她尚且年幼的小兒子――安克蘭再也沒能找到他。
他們逃進了人類的領地,但在精靈追擊而來時,那時猶視精靈如神明的人類并不敢給予他們任何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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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親在反抗中死于如今的龍翼之峰下,精靈們至少給了她一具石棺。
但被“創造者”的力量所牽引,她的靈魂至今不得安息。
而安克蘭消失在維因茲河洶湧的波濤之中,又在三百多年後,返回了格裡瓦爾。
“……他在地獄裡待了三百年?
”埃德問。
“不。
”曼妮莎搖頭,“他也就在地獄裡待了幾十年。
而在那之前近三百年,他都徘徊在大地之上,滿懷仇恨與憤怒……卻還是拒絕了他的‘父親’。
”
說到這個她就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
“列烏斯,”她說,“他其實是挑選過的,不隻是挑選母親,也挑選父親――他是特意選了一個毫不出衆的‘父親’,安克蘭卻依然愛他遠勝偉大的地獄之神……哦,那時候地獄還沒有被叫做地獄,我們叫它永晝之地……在我們知道什麼叫做‘晝夜’之後。
”
這個是讓人感覺有些微妙的稱呼,仿佛帶着驕傲與希望,又仿佛帶着怨恨與不甘。
“你知道列烏斯最後拿什麼說服了他嗎?
”她問埃德。
“……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你就能讓你的父親死而複生。
”埃德回答,“你能報複所有那些傷害過他的精靈……你能讓整個世界以他為尊。
”
“……你挺了解他的嘛。
”曼妮莎有些無趣地扁了扁嘴。
埃德覺得他大概應該故作高深地笑一笑,可他笑不出來。
這些願望,除了最後一條,在瓦拉死去的時候,他都曾有過。
無論如何,安克蘭的确獲得了足夠強大的力量。
但當他回到格裡瓦爾,他卻并沒有如列烏斯所要求的那樣,宣稱他才是唯一的神明,更沒有急切地把“神之子”的名号,加在自己的頭上。
他選擇了一個更為古老的傳說,将古神視為唯一的神明。
那最古老的神明創造了一切然後離去,諸神也不過是他的造物,卻妄稱自己是創造者。
這種說法,某種意義上并沒有錯,連巨龍都願意承認。
對正因為人類的迅速崛起而在疑惑與不安中搖擺的精靈,也有着難以抗拒的誘惑。
安克蘭含糊的措辭裡并沒有說明精靈到底是如何被創造,但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也是古神的造物……他們事實上與諸神有着同等的地位。
他們并不需要去依附,去仰望,去崇拜那些并不将他們放在心上,卻控制着他們的靈魂的神明。
他們本該是自由的。
銘刻在安克蘭的錢币上……也曾經刻在安克蘭城宏偉的城門上的“終得自由”,因此而來。
但安克蘭自己所想要的“自由”,卻有另一種含義。
“那真的是個十分聰明的家夥。
”曼妮莎不得不承認,“他在地獄待了幾十年,想要的恐怕隻有‘力量’。
在意識到他并不能掌握神之語的時候,他還創造出了另一種‘語言’。
”
她在埃德掩飾不住的驚訝中笑了起來:“沒錯,那些符文不是他從地獄學來的,而是他創造出來的。
你能相信嗎?
他的‘父親’居然一直将此歸功于自己,而我們也居然一直因此而感謝他,讓我們終于能夠控制我們身體之外的力量……那事實上源自他的力量,直到我們發現,在安克蘭離開之後,他再也沒有創造出半個符文――即使他能,他也并不會為我們去創造。
”
也是安克蘭建議惡魔們建起了一座用靈魂砌起的高牆,它不隻延綿在大地的邊緣,也覆蓋在天空之上,像蛋殼一樣包裹着兩個世界。
雖然那時砌在牆上的,是無數小惡魔們原本就不成形的,微弱的意識。
再微弱扭曲的靈魂裡也有一點意識,有欲望,有恐懼,有好奇,有興奮……而那些“有”,方能對抗“無”。
虛無之海的侵蝕比諸神所預料的要快得多,完全是因為那位自認付出了偉大的犧牲的“創造者”。
他的“犧牲”的确讓他的造物得以生存,可那根本就是權宜之計――他從未放棄過從其中掙脫。
如果不是歐默的謹慎,他甚至有可能已經成功。
當無法借助外力,他隻能吞噬他自己所創造的世界……而地獄原本就并不那麼穩定。
他其實有另一種方法可以離開他的囚牢――當他的身軀徹底融入大地,他被封于其中的意識便能得到完全的自由。
那是他的同伴們為他留下的,最後的機會,倘若他的犧牲真是心甘情願,他仍能回到他們之中。
可他不是,他什麼也不想失去。
漫長的時間裡,累積的怨恨燃燒成黑色的火焰,蔓延在整個地獄之中,浸染在所有的靈魂裡。
他深信他的同伴們對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嫉妒他能有獨自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
他深信,如果他能夠掙脫束縛,如果他能夠得到更多的力量,他能像古神一樣,成為一切存在和一切毀滅的源頭。
安克蘭發現了這一點,甚至安撫了那驕傲又自私的“神”,告訴他,如果他想要離開那堅不可摧的囚牢,惡魔們對他全身心的信仰或許是更好的力量之源,正如精靈和矮人對諸神堅定的信仰。
但首先,他得讓它們相信,他值得它們信仰和崇拜。
那時潘吉亞已經建成――專為安克蘭而建。
“創造者”從封禁之中鑽出的意識,為自己創造了幾個不同的軀殼,成為惡魔們用自己的力量所建起的城市的領主。
統治潘吉亞的那一個,名為列烏斯。
“我們叫他‘虛僞之主’。
”曼妮莎說,“他算是那幾個化身之中最好對付的一個……哄着他就行了。
即使他明明能看透你真實的想法,卻又喜歡自欺欺人地滿足于‘即便如此,你們也還是得哄着我’――很有趣,不是嗎?
”
埃德扯了扯嘴角,他覺得“虛僞”這個詞用得不甚精準,但惡魔們應該也不在乎。
總之,在其實極短的一段時間裡,列烏斯聽從了安克蘭的建議,開始維持地獄的平衡,而不是把這個世界殘存的力量當成自己的食物。
那一半是因為他的确享受“被信仰和崇拜”的感覺,一半是因為他相信這一次,以安克蘭為刃,他必然能擊敗他漸漸虛弱的昔日同伴。
他甚至自以為是地覺得,他的“兒子”會是他最虔誠的信徒,可事實上,他從來沒有真正得到安克蘭的信任。
安克蘭懷着仇恨逃亡了三百年,他的靈魂冰冷而堅韌。
他唯一相信的隻有自己,并在冷靜的觀察中生出越來越多的懷疑。
他那時大概就已經猜到是這位‘創造者’有意設計了他……不管是他突發奇想地造出那些怪異的小動物,還是他們的秘密那麼輕易被發現。
他的生命與靈魂終究與他相連,他并不能輕易擺脫他的控制,卻也絕不甘心隻是一柄紮向諸神的,複仇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