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上的人聞聲便止住了步,正是朱旬與劉崇。
四人相見,朱旬道:“師母,我們這匹馬跑得快,原本已将後方的追兵甩開。
可是師傅他放心你們不下,硬是要來找你們。
因此我們就選了一條小路,繞開那些追兵,找你們來了。
”
傅敏四處望了望,道:“大家都快進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四人剛要進屋,看見一夥人騎着馬奔來,共是六人。
月光下,烏雲蓋雪馬的雄駿身姿分外奪目,那夥人一眼便識出,拔刀吼道:“快抓住他們,都在這裡!
”馬鞭聲響陣陣,往劉崇四人沖來。
傅敏一招“玉女飛針”,刺向其中一人的眉心。
卻不料準頭有些偏,紮中了那人的左眼,直透入腦。
那人慘叫一聲,便摔落下馬,再也不動。
瞬息間,其餘四人已經策馬近前,揮刀向傅敏頭頂砍落。
傅敏眼睜睜地看着來敵,心頭一陣惘然,不知該以何種招式對付。
若她傅敏還是當年的少年女俠,這兩名小賊自然不在話下。
兄長傳予她的這一套針法,共有一十九路變化。
當年她憑着這手針法,初次行走江湖便名聲大震,幾乎未逢挫折。
可是時隔多年,相夫教子,炊米縫衣,早已成為她生活的全部,至于武功,卻早已生疏。
傅敏自知難逃一死,原地伸臂擋開,隻盼能阻一阻來敵的勢頭。
她對着身後的四人,喊道:“你們快跑!
”話音未落,她隻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一個跟頭往旁跌了開去。
扯她的人正是劉崇,月光她看見丈夫和兒子都已朝着來敵撲去。
朱旬更是掄起一根粗木,對準其中一人的腦門掄去。
傅敏料定丈夫手無縛雞之力,這一下沖上去定會無幸,哭道:“不要!
”她急忙爬起,便要去救丈夫。
這一夥兵丁紛紛手起刀落,劉崇眼見便要死于亂刀之下,卻哪裡還來得及救。
劉驽見狀急的哭出聲來:“爹爹!
”
說時遲,那時快。
朱旬手中粗木正要砸中其中一人的腦門,卻見此人手中刀式突變。
隻見他手中長刀在空中畫出一道銀弧,将朱旬手中粗木削為兩截。
朱旬大驚之下,拔腿便逃。
此人卻沒有追過來,而是連着刷刷兩刀,将兩名同伴砍下馬來。
這幾下兔起鹘落,将衆人都驚得呆了。
另外兩名同伴見狀不妙,鞭馬便逃。
隻見此人挺刀躍馬,使出一招“夜戰八方藏刀式”,兩名同伴中又有一人後背中刀身亡。
另一名同伴見此人斬殺同夥,定是和劉崇等人乃是一夥,于是趁機一把将劉崇從地上提起,拉上馬背,用刀刃對着劉崇脖子道:“你别過來,再過來我就讓他死。
家父與王軍師交情深厚,你若是殺了我,王軍師一定不會放過你。
”
傅敏緊盯着這名挾持了自己夫君的兵丁,隻見他握刀的手瑟瑟發抖,臉上又是細皮嫩肉,并不像是受過苦難的災民。
看來人們的傳言非虛,義軍之中多有渾水摸魚的潑賴和纨绔子弟。
她所不知的是,那王軍師便是叛軍首領黃巢手下的軍師王道之,此人武功自成一派,與夔王李滋合稱為“二王”。
這“二王”與“雙玉”并稱為當世四絕,武功冠絕天下。
“雙玉”所言乃是“玉傅子”和“玉飛龍”。
那玉傅子指的便是傅敏的兄長,傅靈運。
而玉飛龍則是指的一名當年橫行京師的獨腳大盜,姓名不為人所知。
此人曾數次進出皇宮,如入無人之境,聽說是為了尋找他失落多年的愛女。
然而這“二王”與“雙玉”中,如今卻隻剩下傅靈運與王道之二人。
那玉飛龍聽說數度尋找愛女不果,傷心之下便出家為僧,從此江湖之上再也沒了此人的蹤迹。
而夔王李滋十一年前便已身死,傳言乃是被宦官所害。
至于傅靈運則沉心于武學,數年閉門謝客,居于眉鎮那個彈丸之地,足不出戶。
是以王道之天下無敵,獨自一人執掌武林之牛耳。
後來他跟随黃巢起兵,有大量武林好手慕名拜于帳下。
不過據傳言,這一兩年來,王道之與黃巢愈行愈遠,倒是與王仙芝走得越來越近。
那纨绔兵丁自忖脅得劉崇在手,又報出了王道子的大名,眼前這人無論來自何方勢力,斷不敢跟自己發難。
他伸手在劉崇的後頸上摸了摸,道:“你們都給我往後退,不退我就殺了他。
”說着撥轉馬頭便要逃,隻盼快快遠離此地,躲過這人。
這人輕哼了一聲,道:“旁人怕他王道之,我卻不怕,殺了你又何妨?
”說話同時,他從馬背上飛身竄起,手中長刀倒握,刀柄斜擊。
铛地一聲,那纨绔兵丁手中的刀便被擊落,跟着他啊地一聲慘叫落馬。
傅敏看出此人招式,心中咚地一下,她已識出這一招正是兄長所創“映塵十一刀”中的“卞莊刺虎”。
這“映塵”二字取自于名句“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傅靈運自持品行高潔,所創刀法劍術多以此類命名。
傅敏将丈夫劉崇扶下馬,仔細地打量着這人,隻見這人約莫二十多歲年紀,月光映得他面孔分外白皙清秀,一雙黑色的美目朦胧迷離。
雖然這人穿得一身兵丁短衣,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氣質卻雍容至極。
即便朱旬平日裡自诩風度翩翩,在此人面前也不由地自慚形穢。
傅敏對着這人謝道:“謝過閣下的救命之恩,敢問閣下從哪裡來?
”她心有警惕之心,想到“不怕一萬,隻怕一萬”,便隐去了自己與兄長的這一層關系。
但如不探明此人的來曆,她又無法放下心來,便存心問他一問。
隻見這人翻身拜倒,道:“在下韓不壽,拜見師叔大人。
還請師叔賞臉,跟我回去見師傅大人!
”傅氏道:“師叔?
我隻是一名小小的農家婦女,怎成了閣下的師叔,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
韓不壽笑道:“就憑師叔這一手‘蠍尾針’,就決計不會認錯。
師傅的武功博大精深,但是這‘蠍尾針’卻隻傳給了師叔您一人。
當日師傅遣我去尋您之日,便将這一套‘蠍尾針’向我詳細演示了一遍。
這幾年,我在衙門當過差,也在大戶人家做過雜役,最後又隐姓埋名進了義軍,便是為了能找到師叔您。
”
傅敏知已瞞不過,便笑道:“韓不壽,你的名字是我兄長給取下的嗎?
”她知道兄長生性怪癖,行事多與常人迥異,因此料定韓不壽這等不吉利的怪名多半與他有幹系。
韓不壽道:“昔日恩師曾在太行山上救下我的性命,并贈與‘情深不壽’四字。
弟子深受教誨,并感謝恩師救命之恩,因此才擅自改了名,還請師叔多多見諒。
”說完他伸出右手,白淨的手背紋着“情深不壽”四個小字,即便在朦胧的月光下,字迹也是鮮紅欲滴。
傅敏心知,兄長平日裡最喜潔淨風雅,一般俗人絕難入他的法眼。
數十年間,所收徒弟不過數人。
這韓不壽姿儀豐美,看上去還真有可能是他的徒弟。
但她終究是不放心,定要探得對方的底細,便又問道:“看你風度不凡,确是我兄長所喜之人,所言應也非虛。
隻是有甚麼事情,竟能逼得你又是自殺,又是改名?
”
韓不壽道:“不瞞師叔,弟子的先父本是本州的別駕。
弟子曾有一心上人,從小是青梅竹馬長大。
弟子曾數番央求家父上門親,她卻總是不允。
弟子自道是她嫌我家門第比她家低,因此才不答應。
要是我中了功名,她總該能看上了罷。
“因此弟子沉下心來寒窗苦讀,并在鹹通十二年的殿試中拔得頭籌,被皇上親自點為狀元,名列天子門生。
榜文發下來之後,弟子第一件事便是趕回老家,上門向她提親。
卻不料她仍是不允我。
再後來,家父被同僚誣告謀反,大理寺監也被那幫賊人買通,因此弟子一家被判滿人抄斬,隻有弟子一人逃得性命。
“弟子萬念俱灰之下,覺得這世上再無何物值得牽絆,這才上了太行山欲尋短見,卻被尊師給救下了。
尊師覺得弟子苦苦陷于愛侶之情與親人之情中,無法自拔,這才贈與了弟子‘情深不壽’這四字。
”
傅敏道:“不想你曾遭遇這許多變故,小小年紀便受了這許多苦。
親人不在了沒辦法,但是女孩子總能再找的。
天涯何處無芳草,隻是有女不識君。
”韓不壽慘然搖頭道:“弟子這一輩子,心裡隻有她這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啦。
因此隻能忘了她,不去想她。
每次想起她,弟子便默念恩師贈與的‘情深不壽’四字,好警示自己家仇未報,絕不能就此沉淪。
”
二人正說間,隻聽劉崇劉老夫子啊地一聲,口中吐出大口鮮皿來。
韓不壽伸指沾皿在鼻下一聞,驚道:“是神蛤油,剛才那小子下了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