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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放揚下巴:“走啊。
自然去。
當是散心。
”
她想了想跟上腳步,“叔叔,我怎麼覺得你今天平易近人了許多?
”
“别往自己臉上貼金,”他打開車門,“半天不損你就難受。
”
甯谧主動坐上副駕駛,他挽起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
行車線往後退,越來越快。
她就喜歡坐車的感覺,最好靠窗,看着被甩後面的街道、行人和商店,煩心事也會暫時忘掉,心裡靜靜的。
李東放打開收音機,音樂頻道正好放了一首《消愁》,低緩悠揚的旋律與今夜特别契合。
“喚醒我的向往溫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頭的逆風飛翔不怕心頭有雨,眼底有霜……”甯谧盯着車窗外,情不自禁哼唱,嗓音軟柔,帶着一絲感冒特有的沙啞。
李東放眉梢微動,瞟她一眼。
一曲将近,酒吧也近在眼前。
他拐彎朝地庫去。
她歎了口氣,“你有沒有覺得這首歌特别悲傷?
”
“是你自己心有感觸。
”
她勾嘴笑了,低下頭說:“有可能,可能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比較敏感。
”
他難得沒有諷刺她,後怕說:“是夠敏感的,因為個魚眼睛哭哭啼啼的,吓我一身冷汗。
”
她尴尬道:“女孩子本來就愛哭的嘛……”
他接了一句:“五音不全的侄女,唱這歌倒是不錯。
”
甯谧心裡一緊,“……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隻要肯下功夫肯定能學會的。
”
“我也是這麼想。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李東放一本正經道。
從地下二層坐電梯上去,左明已經訂好了桌。
服務員在電梯口迎接,李東放直接報了左明的名字,服務員就客氣的領着過去。
李東放推門進屋,林佑這厮竟然也在,看見他揮揮手。
他點了個頭,走進屋跟老同學抱了抱。
許多年沒見也斷了聯系,這一次聚會更是沒頭沒尾,客氣寒暄時不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能問。
兩人并肩往裡走,李東放自然地拉住甯谧,介紹說:“我侄女,貪吃,帶過來蹭飯的。
”
甯谧聞言愣了愣,勉強沖對方笑笑。
這人誇贊:“都說侄女長得像叔叔,還真是這樣。
”
甯谧:“……”
李東放面不改色說:“我覺得也是,要不怎麼說誰養的随誰。
”
甯谧心裡想:厚臉皮。
林佑樂不可支,摸着下巴看好戲。
左明道:“本來要叫學生,這不是正趕上周末,也都是從學生來的,想着大概也不願意來索性就沒叫。
”
李東放笑說:“那看樣都沒有我這侄女嘴巴饞。
”
又有我什麼事?
甯谧瞪眼。
左明本說是老同學聚聚,順便叫幾個學生熱鬧,沒想到還有林佑出席,坐下沒多久,往細處一說李東放才知道,原來是在這邊出差遇到點小插曲,想通過他跟林佑搞好關系。
為什麼跟林佑認識?
因為林佑是公安局的人。
甯谧心想:搞了半天不止她是蹭飯的,李東放也是蹭飯的。
但畢竟前段時間因為甯谧去念本科大學有求于左明,換做誰也不能表現出不高興。
各種原汁原味的刺身甯谧還真吃不了,雖然是打着蹭飯吃的名号來的,但還真沒吃盡興。
吃過飯自然不能一抹嘴就走,去了附近的‘藍旗酒吧’。
林佑和李東放肩并肩靠在吧台上,一人端了一杯雞尾酒。
林佑碰他一下,調侃:“跟你侄女的關系突飛猛進啊?
”
李東放呷了口酒,皺眉說:“沒有。
”
“幫你查出來的東西看了嗎?
”
他點頭,望着舞池裡的甯谧說:“是個可憐的丫頭。
”
“可憐的人多了,可别在這個時候心慈手軟。
不行就把老爺子送出國療養,借着這個時間搞點動作。
”
“老爺子身體狀況你也知道,不能經大悲大喜。
”
林佑咬牙,不理解說:“老爺子也真是,就憑個DNA檢測單和一張幾分像的臉就認了孫女了?
不知道這兩種東西都可以造假?
”
李東放看他:“如果是你信任了二十幾年沒有懷疑過的人送到眼前,你會不信?
”
“瞧你們家這攤子破事。
一個個的都是财迷。
”
李東放笑了,“說誰财迷呢?
”
“沒說你沒說你――”他指一指舞池裡的人,“這一個小财迷,家裡一個老财迷。
”
“她倒不一定是。
”李東放目光灼灼盯向舞池。
“不為了錢是為了什麼?
肯定為了錢才冒險做這事,不然誰會不怕進監獄?
賺這種錢就怕有命賺,沒命花。
”
李東放沉吟片刻,不确定說:“應該不至于,可能有難言之隐,不然不會逃跑,也不會挨打。
”
“苦肉計呗。
”
李東放眉宇皺了皺。
“不演一場苦肉計,怎麼讓叔叔心疼?
”林佑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定從一開始你就想錯了,人家不是沖着老爺子來的,是沖你來的。
假侄女不是個假侄女,是個狐、狸、精。
”
李東放眯眼看他:“少在這放沒味的屁。
”
“嗨,我說你啊――”林佑指着他揚眉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還不是為了打個預防針,順便敲打敲打你……我看你啊,早晚死女人身上。
”
甯谧腳步輕快地走過來,奪取林佑手裡的酒杯,“林佑叔叔,你剛才叫我嗎?
”
“啊?
沒叫你。
”
“那你一個勁兒指我做什麼?
”她故作無知,打趣說,“是不是守着叔叔講我的壞話?
”
林佑撓撓頭,還真突然有幾分尴尬,“胡說,怎麼會……乖侄女,你可别瞎掰扯。
好端端的說你幹什麼。
”
甯谧笑着看李東放,問:“他是不是說我了?
你看,我一質問他表情不對勁。
”
李東放點了根煙,叼着煙說:“沒有,表情不自然不是一天兩天了,打針打多了。
”
“怪不得林佑叔叔比你白,”她噗嗤笑開,語氣輕柔的玩笑了句,“你瞧你,抽煙也抽太多了,把臉都熏黑了。
”
李東放“啧”了一聲,擡手順順她的頭發,盯着她危險的看了許久,說:“臉黑沒什麼,心不黑就行。
”
這話裡的話甯谧不會聽不懂,有點後悔剛才主動取笑他,嘴邊的笑漸漸消散,僵硬地看着他。
這次換李東放愉悅了,伸手擡擡她的下巴,像哄小孩一樣哄她說:“去玩去吧,别耽誤我跟你林佑叔叔說話,沒禮貌。
”
甯谧咬咬牙,扭身走了。
林佑在一旁樂得不行,拍手說:“這小丫頭剛才多欠治,我看也就你治得了她。
”
李東放沒理他,狠狠吸了口煙,沉默片刻忽然問:“我有這麼黑嗎?
”
就像今天的天氣這樣沉悶而又壓抑的某一天,幾個西裝革領的男人找到她。
從那天起徹底與過去斬斷,她改姓李,名甯谧。
帶有字母标志的黑色大衆車穩穩行駛在柏油路上,穿過鬧市。
甯谧此時就坐在車子的後座,被載着往郊區駛入,漸漸不見人煙,最後在一處水榭别墅停下。
夜幕悄然降臨,她望見透過香樟和雪松遮掩下影影綽綽的燈火。
就算再淡定此刻也有點撐不住,搭在車門上的手有些蒼白冰涼。
“甯谧,下車啊,等什麼呢?
”周俊含笑催促。
甯谧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打一開始就已經騎虎難下,她沒打退堂鼓的機會,想了想直接推門下去。
細雨飄落,打在牛仔藍的連衣裙上、露在外的雪白肩膀以及高高挽起的黑色長發。
司機趕緊打開傘替她遮擋,把蒙蒙細雨阻擋在外。
别墅的大門敞開。
她轉過身,擡起眼往裡怯生生的瞧。
一位兩鬓染爽的中年男人闊步出來,中等身高,略微發福,眼神裡透露着精明不善。
他迎面就看見個子高挑、五官幹淨的甯谧,一掃幾年前幹巴巴清瘦的樣子。
上下打量完先滿意的點頭笑了笑,然後才一手扣上西裝外套的第二顆扣子,另一手遞上來攙扶她。
甯谧還沒張嘴對方就已經先說話,低聲試探着問她:“認得我是誰嗎?
”
自然認識,雖然幾年前隻見過一面,但是她記性就是那麼好,這也是李家人裡面,包括男女老少在她印象中第一個活在照片以外的――張明昆。
甯谧擡頭謹慎的看他一眼,别得沒有多說,特别識趣恭敬的回答:“姑父好。
”
張明昆眼裡含笑,心想果然沒看走眼,是個伶俐聰明的小丫頭。
“嗯,好孩子,”他想罷便拉着她往裡走,“老爺子就在裡頭,待會兒看你的了。
”
甯谧眼皮子跳了跳,硬着頭皮往裡走。
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好似踩着鼓點,心跳到自己都能聽到。
聽他信誓旦旦保證:“别緊張,你是李老太爺的孫女。
在這個家裡隻有你讓别人害怕的份兒,沒有别人讓你害怕的份兒。
”
沖着這句“在這個家裡隻有你讓别人害怕的份兒,沒有别人讓你害怕的份兒”,甯谧對接下來的宿命安排勉強多出一絲期待。
深一腳淺一腳繞過回廊,裙擺已經濕了半截。
這條路走的驚心動魄。
落湯雞似的走入大廳,站着的人轉過身驚訝的看她,坐着的人也默默站起投來目光。
有猜疑有震驚也有不悅和欣喜,客廳裡這些人如預料一般呆若木雞。
一位年過半百的中年婦女走近,甯谧腦中的記憶與現實對上号,應該是孫阿姨,幾年前專門請來照料老爺子飲食起居。
孫秀玉沉默不言,隻做手勢引導甯谧直接上樓。
甯谧攥緊手提包跟上,知道接下來等着她的是重頭戲。
透過門縫看到一位白發蒼蒼老人,氣色不佳,身形消瘦,甚至已經有些脫相。
老人眼神中帶着難得的清明,先沖她和藹一笑,又對帶她前來的人點頭:“是她,是我們家甯谧。
”
甯谧被推到老爺子面前坐下,右手被拉過去握住,掌心還汗涔涔的。
但聽到肯定她的話語心裡才默默吐了口氣,勉勉強強勾起嘴角沖他笑了下。
笑容生疏不自在。
甯谧始終沒敢擡眼仔細看老人,愧疚汗顔讓她擡不起頭。
伺候李老爺子睡下,剛出門就見身邊一直負責監視她的周俊上來,語氣鄭重地提醒:“李家老三回來了,剛進門。
”
甯谧心裡一緊,真是來得淬不及防。
她下意識往樓梯扶手走,順着欄杆往下望去。
看到李東放走到樓梯口,有人附到他耳朵低語,他聽罷環視四周,忽地擡頭眯着眼看過來。
甯谧想,是了,是在找她。
下一秒正對她的目光。
他面部表情沒有太多,眼神卻犀利如刀子,冷淡中夾雜的冰渣子。
甯谧不由自主亂起方寸,匆匆别開頭。
那深邃的眼神裡,分明能夠看透一切,她蓦然有自己正在不知天高地厚上前送人頭的錯覺……
就在這時周俊及時碰了她一下。
甯谧瞬間回神,精神繃得更緊,再拿眼去看李東放時,對方已經恢複如常,她拉了拉裙子,一臉認命的表情下樓。
李東放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甯谧隻好主動走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喊了聲:“叔叔好。
”
李東放淡淡的睇她一眼,點頭“嗯”了聲,語氣好似才看見她,“甯谧是吧?
”
“……是。
”
“我記得,”他皺皺眉,“記得你以前叫我的時候,喜歡在叔叔面前加個‘小’。
幾年不見是嫌棄叔叔老了?
”
甯谧頓了頓,也不知道怎麼左眼皮子跳完右眼皮子跳。
反應還算敏捷,立馬眨着眼睛不緊不慢說:“一晃七八年,沒想到小叔叔還記得……不過小叔叔還跟記憶裡一樣好看。
”
他緊接着提起唇角笑說:“跟我來書房,給你準備了禮物。
”說罷提腳就走。
甯谧盯着他的背影不由發了幾秒呆。
氣勢淩厲又沉穩收斂。
一個眼神可以讓人害怕,下一個眼神又讓人看不穿。
她回頭看了一眼張明昆,無奈緊跟上李東放。
白色是安靜的經典之色,書房更顯得明亮簡潔,實木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桌前擺着一盆富貴竹,青蔥水嫩,很符合家居風水。
進來時李東放點了一根煙,咬着煙嘴回頭看她。
“門帶上。
”
她頓了一下,回身關門。
他又擡手一指,“坐。
”
甯谧不聲不響坐下。
李東放打開通風窗背過身繼續抽煙,書房裡足足有五分鐘的靜谧,細雨一直持續下着,落在窗外的闊葉樹上,傳來唰唰唰唰的聲音。
冷汗悄無聲息的順着甯谧的鬓角流下來,兇口起伏的越發明顯。
他在這時熄滅香煙,看着她輕咳了聲,甯谧立馬把視線聚焦在他身上。
李東放上上下下打量她,笑了:“有這麼熱嗎?
”
甯谧趕緊擡手擦去汗珠,眼神有些慌亂遲疑。
李東放擡手掐了煙,慢慢走近她坐下,手握住她椅子的兩邊扶手,緩慢而有力的把她連人帶椅子拖到眼前!
不言不語,隻緊盯着她不放。
甯谧心口撲通撲通亂跳,面如菜色,眼神慌亂。
僵持了幾秒,她才鼓起勇氣,視線順着他略微泛青的下巴轉到深邃陰鸷的眼神。
“小叔叔,”她主動說,“你叫我來書房做什麼?
客廳裡的賓客不用你招待嗎?
”
李東放斂起眉,低聲說:“老爺子病危,姐夫卻突然就找到他失蹤多年的孫女帶到了病床前,你不覺得容易引人遐想嗎?
”
甯谧心裡咯噔一下,沉默了會才說:“小叔叔,我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
他換了個慵懶的姿勢,與她面對面而坐,雙手撐在腿上,十指交握,垂下眼皮子波瀾不驚的表态:“你不明白我也得說……你去傳個話,就說李東放就想大家相安無事,老爺子打下的家業他沒興趣繼承,但是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被居心叵測的外姓人拿走。
”
甯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反問:“傳話給誰呢?
”
“我也不知道。
”
她站起來,靜靜地看了他幾秒,輕松道:“雖然我聽不懂,但是不得不誇,小叔叔你的想象力真豐富呀。
”
李東放笑出聲,點頭說:“是吧。
”
甯谧沒再說話,低下頭沉默不語了。
他這才打開抽屜把禮物遞上,說:“看看喜歡不喜歡。
”
甯谧輕輕解開蝴蝶結,掀開盒子看見一對耳釘,她勉強彎嘴笑開:“叔叔眼光很好。
”
李東放走近拿起一枚,盯着她的耳垂看了看,“你耳朵上的跟裙子不搭,我幫你戴上這對耳釘試試。
”
她心裡一驚,還沒說話他就伸手敏捷的湊近。
溫熱的氣息吹拂着她的頭頂,讓她脊柱發麻。
“我明天再戴。
”她站起來,語速有些快。
李東放說:“随你。
”
正這事,門外阿姨敲門――
“開宴了。
”
他答應一聲,對她說:“你先去吧。
”
她松了口氣,扭身推門出去。
下樓時腳步看起來踉跄,扶住欄杆理了理裙子。
“就是知道在逗我才懶得回你,”她頓了頓才順着台階下,隔了幾秒說,“就在前面路口停車吧,我在那打車。
”
“路口禁停。
”
過去紅綠燈走了一百來米,車子靠邊停下。
她掂包下來,他升上車窗要走,她想了想開始敲窗。
“叔叔,沒錢花了。
“呵,”李東放表情玩味,沒想到她還來這招,“真當我是你叔叔呢?
”
“我自願叫,你自願答應,這不是周瑜打黃蓋嗎?
”
煞有介事的模樣把李東放逗樂,拿出來錢包開始數錢,大方問:“多少合适?
實在不行就給你轉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