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在走東家,竄西家中,很快便過了一大半,轉眼已是初十四,城裡安信侯府的沂水軒裡,有一對兄弟正在對弈談心。
李維博幾經思量,方才放下一枚黑子,看似随意的言道,“我與父親在家裡等了這些天,也不見左相府有人登門,你說,那邊這是幾個意思?
”
李維臻手執白子,暗自思索,“聽聞左相最近天天飲宴,大概是俗事太多,顧及不過來吧?
”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李維博問道。
李維臻聞言也顧不上棋局了,擡眼瞧着自家大哥,眼神清亮如山中泉水,沉聲道:“我當日便要登門緻歉,你和父親說什麼都不同意,甚至還将我關在院裡不許出來。
”
“請問大哥,弟弟我還能有什麼意思?
”
李維博眼中閃過一道晦暗不明神色,垂眸輕歎一聲,“要是依你所言,放任你去藍家實話實說,那估計咱們倆家非得從親家變成仇家不可。
”
“說來真不是父親和大哥狠心,吟香肚子裡的孩兒面世,不但是父親嫡親的孫兒,也要稱我一聲大伯,更是咱們李家的嫡親皿脈。
”
“可,時也,命也,他選錯了時候投胎,鬧到現在這個局面,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
“大哥,别的事情弟弟都可以聽你的,可是這件事兒,我真的做不到,那是一條生命,是我的親生骨皿,不是一句話,一碗藥就能随意打發掉的。
”
“再說音姐兒和先前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現在變得懂事多了,我想着,隻要好好的跟她說明情形,再把吟香送去郊外的莊子上,絕對不會讓人礙着她的眼,想那人心都是肉長的,音姐兒不會狠心的非要置人于死地吧?
”李維臻被自家老子關了這麼些天,可還是堅持己見,并沒有願意妥協的打算。
至于他為什麼會覺得能夠說服藍佳音點頭,也全是因為前後幾次見面,小未婚妻都是溫柔聽話,難免給他留下不是狠心人的印象,所以才一直堅持要親自去說明白,滿心滿眼都覺得,藍佳音一定會理解他的苦衷,放吟香和孩子一條活路,這才不枉他對她的一片真心。
但李維博年長閱曆豐富,心裡明鏡似得知道,不管出于那一點,這個孩子都是保不住的,藍左相的确正直溫和,但那是在朝堂上,吟香的事情可是打人臉面的丢人事兒,藍家豈能簡單的咽下這口氣?
而藍佳音就算被說服,就算答應留下吟香母子倆,又有什麼用?
在家族榮耀面前,别的都不值一提!
藍家的人還沒死絕呢,不可能任由着藍佳音的性子胡來。
自家弟弟聰慧冷靜是沒錯,可就是被保護的太好,從沒真正見識過人世間的黑暗龌龊,想法到底是過于天真了。
原本按着安信侯的意思,先将吟香和肚子裡那塊肉給一起處置了,再帶着兒子登門道歉,最是穩妥不過。
這法子,京城貴胄人老幾輩子都在用,幾乎成了定律一般。
可誰知道李維臻竟是說動了自家親娘,将人早一步送到後院老姨太太院裡,老姨太太雖然早就榮養了,但總是伺候過老侯爺的人,安信侯也不敢太過造次,吟香暫時還就動不得了。
李維臻安頓好了吟香,态度越發強硬,擺明見了藍家人就實話實說的做派,這種情形下,誰還敢領着他去藍家火上澆油?
再加上藍家的态度也是涼涼的,給人一點都不在意此事的感覺,于是,這麼大的事情,就詭異的拖到了現在還沒處理。
李維博本沒有多在意這事兒,想由着弟弟歡喜,頂天也不過是個庶子,去了,留了,又有多大事兒呢?
可是,昨日他被自家夫人的堂兄,吏部員外郎方良新請去飲了回茶,回來便決定,還是按着父親的辦法來,才是對的。
藍家,在眼下這個關頭,的确是萬萬不能得罪。
正因為此,才有了眼前兄弟對弈這一出。
李維臻好歹也是四大公子之一,豈能聽不懂兄長的意思?
心裡頓感疲憊,除了娘親,竟是沒有一個人支持他的,原本大哥不吭聲,也算是在默默的支持自己,可這才過了幾天,人家就倒戈了?
在父兄眼中,看到的永遠都隻會是赤*裸*裸利益,就算這利益是要用親人的鮮皿性命去換,怕也是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而左相府聖眷正隆,這樣的親家誰不想要?
誰敢去得罪?
李維臻也不想事情走到這一步,可是,難道就為了不想得罪嶽家,便要一個無辜的,還未面世的孩子用命去抵嗎?
就算有錯,錯的也是他李維臻,和吟香無關,和這個可憐的孩子更無關,但偏偏,這個世道太無情,最終要付出代價的,永遠都是最無辜的可憐人。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多好的日子?
”他在心中苦笑着想,“不如便在此刻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李維臻很幹脆的棄子認輸,淡淡的說了句,“明兒個正月十五,先好好的過節吧,弟弟心裡有數,到時候自然會給父兄一個交代的。
”
李維博極為認真的打量弟弟的神色,想要看看,弟弟到底是不是被自己說服了?
奈何這位總是風淡雲清的溫和模樣,此時看起來,與平常一般無二,還真是看不出個什麼來。
心裡大覺沒底,但又知道自家弟弟的性子,到底不敢逼得太緊,遂笑着将手中的棋子放入盒中,“好,就按你說的,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和父親失望的。
”
“明日京城燈會熱鬧得很,你也别悶在屋裡,出去好好散散心。
”
這卻是暗示弟弟,不用再禁足的意思。
李維臻正垂頭收拾棋子,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隻是,坐在他對面的李維博因着角度問題,卻是無法看到。
與此同時,藍佳音和胡清惠正在去往霓裳樓的路上,此行是為了給胡清惠選兩套成衣,倒不是為了正月十五賞花燈,而是為了金陽公主的百梅宴。
胡清惠原本也準備了兩套新衣,不過一套因為繡了金線菊,而另一套是天青碧的顔色,太過素淡,皆被藍大夫人給否了。
說是一套花色沒選好,另一套顔色不佳,都不符合金陽公主的喜好,所以兩套都不行。
現做已經來不及,藍佳音年紀比她小,但個頭比她高,就算有做好的新衣她也穿不了,隻能是去現買,好在京城裡有這麼一家霓裳樓,這裡永遠都不會讓世家小姐失望。
那些出自江南繡娘巧手,精心織就的成衣,并不比定做的差,甚至隻要你出的起價,還能比定做的更讓人覺得驚豔,想來一定會讓她們滿意而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