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錦并沒有聽從陸明風的勸告,她隻覺得眼前被人毆打埋首在雪地裡的少年給她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摒退了兩旁壓制住蕭贊的家仆,虞錦示意雲竹把荷包給她,從裡面取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出來。
“這個給你拿去買藥吧,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偷盜之事了。
”虞錦來到蕭贊跟前,蹲下身子把這錠銀子放到蕭贊的右手旁。
蕭贊埋首在冰涼刺骨的雪地裡面,聽着頭頂的清麗之聲,心裡徒升一股強烈的怨恨。
撲倒在雪地裡面的人兒毫無反應,虞錦不禁擡手輕輕的推了推那人的肩膀,誰知這時埋首在雪地裡面的人兒突地揚手抓住了她的的手臂,一張滿是皿污的臉和帶着憤恨的雙眼映入眼簾。
虞錦驚叫一聲,想要退後掙脫蕭贊的桎梏,卻因蕭贊用的力氣太大身不由主的跌坐在地上。
少年死死的抓住她的胳膊,嘴巴裡面艱難發出聲音:“虞錦…”
這樣的變故把虞錦吓呆了,一動也不敢動任由少年抓着她的手臂,周圍人也被這變故驚到,反應過來連忙營救。
“小姐!
”“錦妹!
”
兩道聲色不同的關切聲傳來,電閃雷鳴間虞錦已經被人從雪地裡蕭贊的手中搶救出來。
陸明風最先反應過來,跟人學過武藝的他輕易的就掰開了蕭贊扣住虞錦胳膊的手掌,一手将虞錦護在懷裡,他擡起一腳把蕭贊踹倒在雪地裡面。
出了這種事,根本不用主子吩咐,一旁的家丁們就一擁而上對着蕭贊拳打腳踢。
蕭贊毫無反擊之力,隻能任人宰割,唯獨一雙眼睛死盯着被陸明風護在身後的虞錦,像是要牢牢的她的容顔刻在腦海裡似的。
“别再打了!
都退下!
”呆呆的望着蕭贊被人毆打,虞錦突然沖出陸明風的保護範圍對着家仆們大喊,家仆們面面相觑,互望一眼後安分退下。
“你剛才叫了我的名字。
你認識我?
”虞錦注視仰天橫躺在雪地上的蕭贊,想要走近他。
“錦妹!
”陸明風握住虞錦的手掌心抖了一下,随後不着痕迹的關懷道:“小心――”
“不礙事。
”虞錦松開了陸明風的手,轉向地上的蕭贊,“你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我會覺得你看起來很熟悉,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
這時的虞錦根本不會把眼前這個被人稱作“偷盜賊”的少年,跟幾天前她在繡春林遇到的少年聯系到一起,在她的印象裡,少年雖落魄,身上穿的衣服卻即使帶着補丁也是幹淨的,也絕對不會去偷盜别人。
蕭贊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對待過,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嚣着疼痛,視線模糊的望着頭頂上空虞錦疑惑的容顔,他扯着嘶啞的嗓子開口:“蕭贊…繡春…”
“錦妹!
”陸明風突然喚了虞錦一聲,把虞錦投放在蕭贊身上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虞錦奇怪的回頭,卻見陸明風扶額搖搖欲墜,她連忙回手攙住了他:“你怎麼了?
”
“受了一點風寒,不礙事的。
”陸明風漫不經心的回答,說着真就撕心裂肺咳嗽了兩聲。
虞錦一向了解他這個青梅竹馬,他越是表現的漫不經心就越是有事,現在握着陸明風的手心都能感覺隐隐的汗意,這讓虞錦以為陸明風真的病的很重。
“錦妹,我感覺好冷,你能不能現在就陪我進府去?
”
陸明風似在跟虞錦商量,虞錦卻知道他一向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在偷盜賊和他之間,目前在虞錦心裡面的地位重的當然是陸明風。
蕭贊還在雪地裡面未起身,身體随着冷風咳嗽不斷,勁瘦的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一顫一顫的。
再看陸明風也是眼含希翼的望着她的模樣,虞錦隻好依了他的意思:“好了,我現在就陪你進去。
”
“錦妹,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
陸明風滿足的一笑,少年明朗的笑容展現出來,讓虞錦不動聲色在心裡面啐了他一聲。
“劉伯,這個人就交給你了,方才的銀子給他,讓人送他去醫治吧。
這件事是在虞府的門前發生的,不要讓不明真相的人誤會我們虞府苛責待人。
”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虞錦陪着患了“風寒”的陸明風進了虞府。
劉管家及時應下,待到兩位小主子的身影消失在合上的朱紅色大門後,他對着家丁吩咐:“把人擡起來,找個藥店送去醫治。
”
蕭贊隻知道那個問他名字的人兒已經走了,察覺到有人觸碰他的身體,他強烈的掙紮起來,最後竟然翻身坐了起來。
“不…不用你們,我自己能走。
”
緩慢的從雪地爬起身,蕭贊扶着牆艱難的離開。
身後家丁紛紛望向劉管家想看他有什麼吩咐,劉管家凝望蕭贊的背影搖了搖頭,指了一個方才沒有參與圍毆蕭贊的瘦弱家仆,讓他把地上的那十兩撿起給蕭贊送去。
瘦弱家仆很聽話的就去了,就是一路上他無論塞了幾次,蕭贊始終不肯接受銀兩,最後家仆實在沒有耐心了,趁蕭贊體力不支差點摔到時把銀兩往他懷裡一塞,轉身就跑遠了。
蕭贊轉過身隻看到那家仆越來越遠的背影,低頭凝望染了皿迹的銀兩,他咬了咬牙在手心裡攥緊了。
因為他現在完全清醒過來了,他還有病重的母親,骨氣并不能當飯吃。
挺直了脊背,蕭贊朝着破廟的方向趕去。
為了不讓母親看到他身上的傷勢擔憂,蕭贊特意在外面把衣服清理了,面容也用溪水洗幹淨了才回到廟内。
現在是下午申時,已經到了可以用晚膳的時辰,蕭贊動了那十兩銀子,他給蕭氏買了清淡的糕點和補湯,準備今晚過後就帶着蕭氏去租一個小小的宅院安頓下來,剩下的銀兩就用來給母親看病。
“娘,我回來了。
”
推開廟門,蕭贊習慣性的跟蕭氏知會兒一聲。
然這次一向是蕭贊有什麼動靜都會應的蕭氏卻是沒聲兒了,廟内安靜的可怕,蕭贊拎着糕點和參湯的手抖了一下,聲音發起顫來:“娘,你醒了嗎?
兒子回來了。
”
依然沒有人回答,心裡面不好的預感越來越盛,蕭贊轉到破廟裡伫立的破舊佛像一側的角落,入目的一切讓他沒有辦法再假裝淡然。
蕭氏雙眼禁閉,一動不動的躺在稻草席上面,青白的面色甯靜的可怕,顯然是去了多時。
蕭贊放下了帶回來的東西,跪在蕭氏旁邊推了推她的身體,沒有反應。
不肯接受事實的蕭贊又伸手去探蕭氏的鼻息,這下才相信蕭氏是真的去了。
巨大的悲痛感襲來,蕭贊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繼而爬向蕭氏身旁,跪倒在蕭氏跟前雙手扣着冷硬的的土地,他終于忍不住發出壓抑的悲切:“娘――”
一聲呼喊過後,蕭贊張大的嘴巴再也說不出别的話來。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般,蕭贊覺得自己已經快要透不過氣來,這一切是為什麼?
他的娘死了,他又為什麼會被虞府的人羞辱?
他不該去找虞錦,否則就能在娘不對勁的時候就可以第一時間送娘去醫館醫治!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娘已經去了,自己也傷痕累累,可給他們帶來傷害的人呢?
導緻娘奮起撞牆救他,病情加重的人呢,他們還好好的活着,甚至享受着常人享受不到的奢侈生活――
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在蕭贊的腦海裡面循環的一幕幕重現,蕭贊大吼一聲,右手猛然砸向地面,再次擡起頭時他的雙眼裡面充滿了仇恨,渾身的氣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恢複了正常模樣的蕭贊細心的整理了蕭氏的鬓發,把稻草做的鋪蓋重新給她掖了掖以後起身離開了破廟。
他要去的,就是給逝去之人置辦棺材的地方。
不想讓母親等的太久,蕭贊直接讓店主拉了上好的棺木過來。
轉眼間還沒有暖熱的銀兩易主,蕭贊的眼神無波無瀾,對此完全無動于衷。
蕭氏雖嫁給蕭雲山做正妻,後面家道卻是慢慢的落魄了,本就靠蕭家救濟的蕭氏二老,在得知蕭氏在蕭府的醜聞以後就拒絕認她這個女兒。
而蕭雲山那裡更不可能記得這個正妻了,他正在關姨娘的溫柔鄉裡面。
蕭贊思慮一番,把蕭氏下葬的地方選在了一個甯靜的山坡之上,那裡鮮少有人進去。
母親喜靜,這樣應該就無人打擾她的清靜了。
過了兩天蕭氏下葬,衆人離去以後,蕭贊直挺挺的跪在蕭氏墓前良久,跪到後來雙腿已然麻木。
灰蒙蒙的天空陰沉,寒冬的天氣逐漸飄起了小雨夾雜雪花灑落,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不一會兒蕭贊的肩上,身上,頭發上就薄薄的覆了一層。
伸手摸了摸臉龐,摸到了一手濕意的蕭贊起身離開了蕭氏的墓地,行屍走肉一般遊蕩在大路上。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去處,母親去了,他不知道該去哪裡,還能去哪裡?
蕭贊之前在虞府門前被人打的傷處還完全沒有處理,現在又淋了雨雪,渾渾噩噩間隻覺得腦袋針紮似的疼痛,全身也火急火燎痛的厲害,像是處于冰山火海似的來回交替。
不知不覺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到看清前方的路,蕭贊喘着粗氣順着牆根滑坐下來,絲毫不介意這裡是哪,而自己又會不會被這大寒的天氣凍死在冰天雪地裡。
不知過了多久,蕭贊感覺自己好像絆倒了什麼人,那人罵罵咧咧的爬起,下一秒蕭贊的腿部就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腳。
努力睜開眼睛,蕭贊竟然望見一張熟悉的臉龐。
那人也是驚愕了一下,看到蕭贊卷縮在牆角半死不活的模樣,不屑的笑着又踢了蕭贊一腳,“原來是你啊,你這個廢物怎麼在這?
怎麼,還沒有被我們主子整治服帖,還想再挨揍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