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兩名神武者把陳長老的屍體給擡了出來。
神武者步如滑翔,走的極快,姬長空一時心急,連奔帶跑的緊追不舍。
姬長空,祟頭祟腦的跟着神武者到了峰淩後山,放眼看去,山腹中一片翠綠,綠竹烏央烏央,長的極為濃密。
尤其那林外有一塊巨石,上書‘宗堂’二字,鮮紅的字迹極為醒目,像兩個皿腥獠牙,吞噬到了這兒的一切生靈。
姬長空恍惚之際,神武者已經消失在竹林之中。
他健步跟上,也要進入。
就在這時,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姬長空一驚,倉促回頭,眼前一黑,一隻肥大的手掌就拍在他的頭上。
掌力不輕不重,似是責怪。
姬長空看到面前的人正是胖子,奇道:“咿?
你不是被他們擡走了麼?
”
胖子一臉黑線,沒好氣的說道:“那個人是西淩社的二當家,我再差也不會變成他那樣。
快随我離開,這裡可是西淩社的禁地,沒有特權,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
禁……禁地?
姬長空一步三回頭的看着那清翠的幽寂林,他隐然有種直覺,好像那裡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喚着他。
“快走,被發現就來不及了。
”
被胖子那厚實的手握着,姬長空反而沒有了之前對胖子的那種鄙夷感,他心中一暖,沉聲說道:“我叫姬長空,你呢?
”
姬長空?
有點陌生,卻帶有一種莫名的震撼。
胖子想了半晌,耷了耷鼻尖,腦海中默念着這個名字,脫口答道:“叫我姬長空,啊,不,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關名雲飛,綽号酒颠。
嗝,不不,酒颠是沒眼界的人喊的,我綽号酒仙。
”
恍恍惚惚,倒倒颠颠,胖子的神情,有點傷!
蘭幽花香的小院,一桌美酒佳肴。
幾個歌姬婢女舞蹈助興。
姬長空跟關雲飛舉杯暢飲。
姬長空長這麼大,未曾過上如此舒坦的日子。
可他并不覺得舒心。
每每想起陸九淵為救他,葬身巫山峽谷,内心就萬般焦躁。
關雲飛喝的滿臉漲紅,這個家夥用大碗跟姬長空的小杯對峙,尤其海量。
喝到痛快的時候,他也表現出一副老大哥的關懷,問道:“你說你是來找人的?
找……找誰呢?
”
姬長空垂目微坐,茫然說道:“是西淩社,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
”
啊?
啥?
不知道?
關雲飛搖晃着笨重的腦袋,眼珠子都不帶打轉的,疑聲問道:“那是誰讓你來的?
”
“陸九淵!
你聽說過他嗎?
”
關雲飛的額頭上浮起一團熱氣,他眼睛一掃,一絲不為人知的精芒閃過。
忙道:“不,沒聽過。
”
姬長空語氣一擡,急道:“你不認識,别人肯定知道。
”
“唉,我說沒人認識那什麼九淵,一定沒錯。
西淩社十二位長老,現在隻剩十一個了。
我對他們了如指掌。
再者,我們西淩社的成員,是不允許跟外界交往過密的,尤其是那些諸侯方國的人。
所以,你找錯地方了。
我估計你是聽錯了。
”
“不會的,那這個東西你認識嗎?
”姬長空說着,從囊中取出那一冊草木殘本。
關雲飛臉色一紅,情不自禁的喊道:“靈海印!
”
姬長空一把抓住關雲飛的手,迫切的追問道:“怎麼?
你知道?
”
“知道,這是文淵閣内的一門小衆的印絕秘籍。
你要找的人,興許就在文淵閣。
”
“文淵閣怎麼走?
”
關雲飛端起一碗酒,猛啜一口,意味深長的問姬長空,道:“你想去?
”
“嗯。
我必須去。
”
“文淵閣,可是大周的帝國學院。
培養高精尖才學大師的地方。
如今,黎元世界的神武者、才子、文生、賢者、素王、學者、真人,乃至聖人,有三分之一都出于文淵閣。
若要覺醒才氣,修煉證道,那是最好的學院。
隻有在這裡取得好成績,才有資格進入六大門派跟三大宗門。
不過,文淵閣的門檻是極高的,要想到裡面,修為至少得到了神骨三重的凝元境界。
而且那還得講究機緣。
”
說起文淵閣,關雲飛神色傲然。
姬長空問道:“神骨三重境,那你現在屬于什麼境界?
”
“關某不才,前不久才突破到神骨三重之境。
”
“哇,厲害。
”姬長空豎起大拇指,瞠目結舌的說道。
看着姬長空那能塞下一整個鴨蛋的嘴型,關雲飛更是神采奕奕。
“那你應該是文淵閣内的佼佼者了吧?
”
額,這……
關雲飛撇了撇嘴,不是滋味的回道:“佼佼者那是肯定的,隻不過我還沒進去呢。
”
“嗄?
你如此優秀,都進不去?
”
“唉,說來話長。
”關雲飛滋的一聲,啜了一小口。
“這麼說吧。
我要進文淵閣那是沒問題的。
隻是社内大小事,一離開我,就運不轉了。
你知道什麼是傲才嗎?
”
傲才?
驕傲的人才?
姬長空不明覺厲的點頭心道。
“嗯,算你小子有點見識。
沒錯,我就是西淩社百年不遇的傲才。
我狂,我傲,可我的作用無人替代。
西淩社的成員,有三萬之衆,大到封地晉爵,小到吃喝拉撒,包括他們晚上做些什麼。
都在我的監視……不,監管之中。
我要是走了,社長大人,估計愁的頭發都要掉好多呢。
她必然撓頭苦思,咿?
關關走了,誰還能堪當大任呢?
”
姬長空聽的有點傻眼,眼前的這個貪圖美色、酒氣熏天的家夥,真有那麼神乎其神?
無可替代?
直到一個月後的某天,姬長空才知道,相信這個‘優秀’的家夥,那是會承受非常痛苦的領悟的!
姬長空聽聞文淵閣難進,不免神色黯然,他離開巫山的時候,隻顧按照陸九淵的說法,一個勁的跑。
被黑暗跟冰冷的環境禁锢多年,突然重獲自由,那個時候,他的心被一種人性的本能給塞的滿滿的,腦子裡面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以至于,他都沒有發現,驚魂未定的瑪雅一路向西、倉惶逃命的背影。
“想什麼呢?
”
唉,姬長空哽歎一聲,搖頭道:“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的父親,三歲喪母,在巫山诏獄一個無人問津的寒窟中生存。
你知道我最大的喜悅是什麼嗎?
我最大的喜悅就是每天晚上能夠活着期待明天。
我要活下去,哪怕是死在證明尊嚴的路上,那也是活着。
你知道,被人看作鼠輩,常年躲在暗角陰溝裡面的廢物,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前天,就是前天,我用心付出,真心對待的一個女孩,在逐鹿台上差點要了我的命,就是為了生存,她認為,我死了,她才能重見天日。
”
姬長空說完,一口氣灌下三杯酒,眼睛裡面似乎有東西在打轉。
姬長空倔強的拂袖擦拭着嘴角,癡癡的盯着酒杯,嘟囔道:“這酒,有點辣眼啊。
”
關雲飛聞言一愣,心道,切,哭了就哭了,還他娘的辣眼!
姬長空揉了揉眼睛,繼續說道:“人為什麼活着?
沒有了尊嚴,跟行屍走肉一般。
互相殘殺、蠶食。
為什麼?
因為希望。
隻要有希望在,他們哪怕再歹毒,再六親不認,也會認為是對的。
被逼到罪惡邊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是卧薪嘗膽、以痛革志的。
”
咕噜……咕噜……
關雲飛連續灌了三大碗烈酒,而後抱膝長歎道:“時也命也,堕落可悲,讓人絕望的環境更可悲。
”
姬長空苦澀一笑,斟酒續杯。
關雲飛撓頭散發,仰天尤憐,歎道:“長空,說起過去,都是淚啊。
我小時候,家父就告誡我,讓我長大做一個有用的人。
那時候,家教甚嚴。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宿夜未歸。
天剛剛蒙亮,我一到家,就等來了父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叛逆。
為此,把家父氣的卧病不起。
可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在跟父親的這一場對決中,我是勝利者。
然而好景不長,我八歲那年,家父率兵讨伐鬼方國,還沒到前線,就氣疾複發。
再也沒能回來。
”
“咳……咳。
”關雲飛佝偻着上身,幹咳了一陣。
這個五大三粗的男兒,此刻看起來竟顯得尤為單薄,形單影子,孤風寂寥。
“我長大了,唯一的夢想就是讓父親再教訓我一次。
可這個希望,卻成為永久的訣别。
我當年回到洛陽老家,母親,我看到母親她老人家坐在庭院大門口的一塊石凳上。
大白天的打着一個燈籠。
她老是重複着一句話,她在找他的兒子。
當我,當我上前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說,她不認識我。
”
關雲飛說罷,将斟滿的酒,再次一飲而盡。
“朝花夕拾,我枉活此生啊。
唉,罷了,來喝酒,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
飲畢甘泉,酒酵心兇。
關雲飛鼻子一酸,眼眶一紅,頹然的說道:“長空,你說的不錯,這酒真的辣眼睛呢。
”
這一夜,杯來盞往,這一夜,寂寞無聲。
直到天邊烏雲密布,轟隆,乍響一道閃電沉雷,兩人這才歸舍夜宿,抵背而息。
關雲飛鼾聲如雷,姬長空,夜不能寐。
異姓知己,陌路兄弟。
他們身上,都有彼此的影子。
往事不堪回首,唯有長路,依然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