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亦繡呆得實在太無聊,問錢亦錦道,“哥哥,你說梁公子會不會在西州府?
若是他在就好了,咱們找他玩去。
他上年到咱家,咱們好吃好喝招待了他們一天,他也應該在這裡盡盡地主之誼啊。
”
錢亦錦道,“妹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梁公子此時肯定還在大慈寺裡,同弘濟小師傅一起跟着悲空大師學武呢。
”
而小兄妹口中的梁錦昭,此時剛剛送完人,和表哥宋懷瑾一起從城門外回了宋府。
他們兩人回院子換了衣裳,洗了臉,便直接去了宋老太太的院子。
正房側廳裡,宋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宋二夫人、宋四爺、宋四奶奶正陪着她說笑。
因為老太太上了年紀,再熱也不敢在屋裡放冰。
宋二夫人婆媳拿着團扇輕輕搖着,老太太身後的丫頭也在幫老太太扇扇子。
兩兄弟進去給老太太行了禮,又給宋二夫人行了禮。
老太太招了招手,二人便笑呵呵地去挨着老太太坐在了羅漢床上。
“潘驸馬走了?
”老太太問。
梁錦昭點點頭道,“走了,孫兒一直把他的車送出城門外。
”
宋四奶奶八卦道,“聽說,潘先生去寶吉銀樓買珍珠的事情一下子傳遍西州府的各個角落,從昨天下晌開始,去寶吉銀樓的人就絡繹不絕。
哎喲喲,都覺得買一件寶吉銀樓的物飾,自己也變得風雅了。
”
衆人都笑了起來。
老太太卻不以為然,說道,“潘驸馬就是把世間所有珍珠收羅齊了,都擺在他女兒的房裡,女兒也活不過來。
哼,人活着的時候不知道疼惜,死了卻弄這些沒用的,還不是做給活人看的!
”
梁錦昭笑說,“孫兒倒覺得,以潘爺爺的性情,不會在意别人怎麼看他。
他定是真的心生悔意,覺得珍月郡主在世時沒有多加疼惜,才會在她死後自責痛心,總想彌補一二。
”
老太太一聽還來了幾分心性,說道,“會沽名釣譽的人多的是,但真正能做到潘驸馬這種程度的卻不多見。
”
宋四爺笑道,“奶奶這話在家說說就好,若是被外人聽到了,人家不敢惹奶奶,八成會把孫子揍一頓。
”
這話又把老太太逗笑了,說道,“你們是沒看見過珍月郡主,那個小模樣,真真漂亮的緊。
那還是十八年前,我陪着老太爺去京城述職,進宮拜見太後,恰巧看見了她一次。
小珍月那時隻有四歲大,哎喲,我活這麼大歲數就沒見過有那麼漂亮的孩子,就像天上的小人兒……”
宋老太太跟當今太後是表姐妹,待字閨中時關系異常要好。
後來雖然一個進宮當了妃子,一個嫁給在外地當官的宋老太爺,還是偶有書信來往。
宋老太太的大閨女,也就是奉國公夫人,梁錦昭的祖母,就是後太做的大媒,才嫁給了當時的奉國公世子。
老太太紅了眼圈,又說,“卻沒想到,她在給紫陽長公主上香的時候出了事。
我當時聽了這個惡訊,都哭了好幾天。
更别提太後了,她的眼睛差點沒哭瞎了。
”
衆人聽了一陣唏噓。
老太太每每說到這些事,就氣憤難平,要叨念好久,而且每說一次也會難過一次。
宋二夫人試圖拉開話題,說道,“這次公爹終于得了潘先生的一幅圖,樂得什麼似的。
”
宋四爺也道,“聽外書房的小厮說,爺爺昨晚賞圖一直賞到子時,今兒一大早又起來看。
”
老太太說,“我倒是不覺得那潘子安的圖有什麼好,偏老太爺喜歡得緊。
年年托人找他索畫,這回終于花了幾千兩銀子買了幅圖,還覺得得了大便宜似的。
”
宋懷瑾道,“奶奶一定是先入為主了,不喜潘先生這個人,才覺得他的圖不好。
孫兒看過他給爺爺當場畫的那幅‘溪山茶園’,大氣磅礴,美妙絕倫。
”
老太太說,“畫得再好有啥用?
也不知道你們喝了什麼迷魂湯,都在為他說話。
前幾年我進京拜見太後的時候,太後她老人家一說起紫陽長公主和珍月郡主還哭得淚人一樣。
偏長公主死前拉着太後的手讓她善待潘子安,不然他的日子可不會有這麼好過。
”
“真是婦人之見,”随着聲音,宋老太爺進了屋,說道,“婦人們永遠着眼的是小節。
潘子安有大才,最得清流們的推崇。
就是太後要找他的茬,皇上也不會同意。
”
衆人起身給他行了禮,梁錦昭和宋懷瑾坐去了旁邊的椅子,老太爺坐在了羅漢床上。
老太爺坐定,喝了一口茶對老太太說道,“我知道你因着太後的關系,憐惜紫陽長公主和珍月郡主過早仙逝。
但她們二人的仙逝都是意外,也怪不着潘子安。
況别人的家事咱們外人知道的畢竟不多,也不好妄加評論。
那潘子安能為亡女做到這一步,已經不易了。
”
衆人見老太太有些不自在,又說了會兒話便都退下了。
梁錦昭和宋懷瑾住一個院子,回了院子後,宋懷瑾說,“奶奶也是疼惜珍月郡主,才會那麼說潘先生……表弟别往心裡去。
”
梁錦昭擺手說道,“我怎麼會生姥姥的氣呐。
其實,我娘特别不願意被稱作潘家的姻親,也看不上我小舅母。
說她不管是誰的女兒,都逃不過是小婦養的事實,還是用的那種手段……”話沒說完又覺得不妥,嘿嘿笑着沒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想想又道,“聽王良說那兩個小兄妹來了西州府,咱們下晌就去找他們玩。
”
宋懷瑾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說的是花溪村的那兩個小兄妹,昨天王良來說過,還專門把錢家給府裡送的醪糟和蛋糕拿了來。
便說,“那兩個就是孩子,跟他們有什麼好玩的。
”
梁錦昭道,“上年咱們去花溪村那個農家小院多好玩,平民院子自有他們的樂趣。
況那小兄妹也好玩的緊,咱們去找些樂子。
”
錢亦繡不知道自己成了某人口中的樂子,正在樂滋滋地擺弄着萬大中買回來的聘禮。
有銀頭面,金镯子,牛角梳子,一大一小兩個銅鏡,兩匹綢緞。
猴哥它們的銀項圈因為是訂制,要等到兩天後才能拿到。
錢亦繡笑道,“萬大叔還是頗有些家底嘛。
”
萬大中笑道,“我爹在北方時幫大戶人家當過護院,還救過主子的命,得了一些賞。
我娘嫁給我爹之前,也是大戶人家的一等丫環,嫁給我爹後才除了奴藉。
所以我們家的确有些家底。
”
沒看出來萬大中還挺憨厚。
錢亦繡大樂,“真是烏龜有肉在肚肚裡,我姑姑肯定想不到自己還嫁了個土财主。
”
下晌,歇過晌覺的錢亦錦小兄妹和錢滿亭小姐弟又繼續在樹下乘涼。
錢三貴昨天累狠了,還沒歇過來,要明天才能帶兄妹兩個去牙行買人,又不願意讓他們單獨跟着萬大中去街上玩。
幾人孩子正無聊的時候,聽見了敲門聲。
錢滿坡忙不疊地跑去開門,竟是愣在了那裡,不知道讓客人進來。
錢滿亭看了問道,“弟弟,是誰啊,你咋不請客人進來呢?
”
錢滿坡還沒回答,門外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家大少爺和表少爺,特地來找錦娃和繡姐兒玩的。
”
是王良的聲音。
錢亦錦和錢亦繡趕緊站起來身來。
錢滿坡把門大打開,梁錦昭和近一年不見的宋懷瑾走了進來,後面跟着梁高和另一個小厮,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長随。
王良和另一個趕車的人牽着兩輛馬車在院門口沒進來。
梁錦昭對錢亦繡和錢亦錦笑道,“我們昨兒就聽王管事說你們兄妹來西州了。
”
宋懷瑾笑道,“小錦娃,小丫頭,這麼久沒見,長高不少。
特别是小丫頭,還胖了不少。
”又對在樹下打磕睡的跳跳說,“呀,這狗都長這麼大了,威風又好看,怎麼有些像狼呢?
”
錢亦錦笑道,“它爹就是隻白狼,偶爾還會下山來看它和奔奔。
”順便講了幾句白狼“報恩”給家裡送野物的事。
梁錦昭和宋懷瑾聽了都是一揚眉,極感興趣,笑道,“那趕明兒我們再去你家玩,看看能不能遇到那隻白狼。
”
兄妹兩個自是點頭答應。
錢四貴和王氏聽到動靜,趕緊出來。
偶爾來家裡的王良都屬于這個家的貴客,梁錦昭和宋懷瑾這兩位公子更是讓他們緊張不已,連忙讓坐,上茶,上點心。
錢四貴也從床上爬起來,出來招待貴客。
宋懷瑾對他說道,“我奶奶說你家一年要孝敬她老人家幾次醪糟和蛋糕,她十分喜歡吃,謝謝你們了,她請你們明天去府裡玩。
”
錢四貴又躬身道謝,說難為老夫人想着,他們明天一定去府裡給她請安。
院子本就不大,主人不少,再擠進來五個長胳膊長腿的人,更是顯得窄小。
梁錦昭和宋懷瑾看看小院子,再看看低矮的小房間,沒有進屋,也沒有坐。
這個家實在擁擠,又悶,遠比不上他們曾經去的花溪村好玩。
于是對兩個小兄妹說道,“咱們到霧溪茶樓去,那裡寬敞又涼快。
”
錢亦繡和錢亦錦早想出去玩了,同時也不想讓他們兩個把這個家攪得人心惶惶,聽他一邀請,都點頭道好。
錢三貴見有這麼多人陪着,便也點頭同意。
宋懷瑾又提出把跳跳帶出去玩,半大小子對這種兇悍的大狗都感興趣。
萬大中厚臉皮地說道,“我呆在這裡也無事,就跟着你們一起出去玩吧。
”
看到錢滿亭和錢滿坡羨慕的眼神,錢亦錦小兄妹自然也把他們帶上了。
幾人出門上了馬車,梁錦昭和宋懷瑾坐前排,奔奔蹲在他們腳下,四個孩子擠着坐後排。
這輛馬車可不是王良從宋家村趕來的那輛破馬車,柚木華蓋,四周是雕花窗,沒有挂帏幔,通風又涼爽。
車廂裡是前後雙排座椅,坐上去十分舒适。
坐上這輛牛掰漂亮的車,錢亦繡有種前世坐奔馳的感覺。
萬大中和幾個下人坐後面的馬車。
來到稍微繁華些的街口,幾人便下來走着玩。
城裡比鄉下熱得多,此時又正值下晌。
奔奔熱得把長舌頭甩出來,吓得一些行人離得老遠,也讓幾個半大小子樂在其中。
盡管是這樣大熱的天,仍然有賣糖人的,賣涼糕的,賣涼粉的,賣涼茶的,賣豆花的……
萬大中隻要看見錢亦錦多看了什麼兩眼,便會掏錢買。
都是給四個小孩子吃,梁錦昭他們可不好意思這麼邊吃邊逛街。
錢四貴家的日子過得比較節儉,錢滿亭和錢滿坡還是第一次這麼敞開小肚皮吃小名,很是開心。
居然還看到耍猴戲的,幾個孩子率先跑去看熱鬧。
醜醜的小彌猴聽着主人的示意做着各種動作,逗得衆人大笑不已。
連錢亦錦都讓妹妹快給錢。
愛屋及烏,小彌猴讓錢亦繡想到家裡的猴哥,便很是大方地撒了二十幾文錢。
出門前,為了方便,她管三貴爺爺要了把銅錢,也把二十兩的大銀錠子換小了。
錢一撒出去,那彌猴還知道沖她作揖,又是逗笑了所有人。
看完猴戲繼續往前走,他們又走過一個街口,就看到路口圍着一圈人。
幾人好奇不已,擠進去一看,竟然是一對小姐妹跪在地上,一個婦人抱着個兩、三歲的男孩坐在她們身後。
婦人懷裡的小男孩滿臉通紅,眼睛要睜不睜,嘴唇幹得起了殼。
姐妹兩個小的有六、七歲,大的十一、二歲,大的頭上還插着根草。
聽圍觀的人說,好像這兩姐妹的弟弟生病了,但家裡又拿不出錢給弟弟治病。
當娘的為了給兒子治病,隻得把大女兒賣了。
這個過去在電視裡看到的鏡頭又真實出現在這裡。
錢亦繡有些不落忍,說道,“當娘的得有多狠心,才舍得把親生女兒賣掉。
”
那婦人擡起臘黃的臉,紅腫的眼睛已經枯澀,說道,“孩子爹得病死了,家裡該賣的都賣完了,我們從昨天起就滴米未進。
若是能把她賣個好人家,我們有銀錢給她弟弟看病,她也能有口飯吃。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