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頌之說的僻靜地方是一處廢棄的宅子,上一任主人原本是想拆了重蓋的,拆到一半,有遊方的道士給看過,說是風水不好,于是這家主人也就斷了蓋房的念頭,隻等着以後找個不知底細地賣掉地皮,這一放就是五六年,那些拆了一半的斷壁殘垣,已經成了孩子們捉迷藏的好地方。
小時候陶頌之來舅公家裡時,曾和表兄弟們到那裡去玩過,這裡其實并不偏僻,但是荒廢太久,除了小孩子就沒人來了。
“就是這裡了,我爹出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東西為何在你身上,你快說吧。
”
可能是這裡的荒涼讓他不安,陶頌之就連剛剛硬裝出來的和氣也沒有了,他的聲音冷冽如冰。
“這裡會不會被人看到?
”沈彤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會”,陶頌之肯定地說道。
“那就好,我是第一次來十裡鋪,如果不是表哥帶路,我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好地方”,沈彤把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擔心被人聽到似的,“表哥,你說是嗎?
”
“你說什麼?
咱們來的路上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你不用這麼小聲說話,大喊大叫也沒人會聽到。
”小女娃真是煩人啊,黃家的外孫女尤其是煩人。
“哦,原來是這樣啊”,沈彤笑了,她擡腿伸出腳尖,“表哥,你看我的腳。
”
她的腳?
她的腳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小女娃是個傻的嗎?
陶頌之越發不耐煩,可是眼睛卻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隻見那隻小腳丫上穿了一雙蔥綠的繡鞋,繡鞋上好像破了一個小洞。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為陶頌之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那隻繡鞋兒就向他的膝蓋踢去。
穿着繡鞋兒的小腳丫瘦瘦小小,這樣的一隻腳踢到身上也不會痛到哪裡去。
可是這隻腳踢到陶頌之的膝蓋上,他感覺小腿一陣酸麻,噗通一聲單膝跪了下去,那一刻,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踢到大夫說的穴位上了?
沒有容他再想下去,穿着繡鞋的另一隻腳就朝他的後背踩了上去,這一下,陶頌之沒有單膝着地,他是整個身子趴在了地上!
疼,好疼,膝蓋疼、手也疼,一定是被粗礫的地面擦傷了。
他三歲就認字了,父親認定他是讀書種子,對他悉心栽培,從小到大,他連磕着碰着都沒有過,更不曾被人當場使絆子摔個嘴啃泥。
是啊,下巴也很痛,這是磕到下巴了嗎?
會不會毀了相貌?
陶頌之掙紮着要爬起來,可是一隻小小的膝蓋頂在他的後心,他想爬卻爬不起來。
“死丫頭,你要做什麼?
”陶頌之又驚又怒,他的下巴很疼,這短短幾個字也讓他苦不堪言。
“說,我家在哪兒?
”嬌嫩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陶頌之恨不能把那說話的人一把扯下來。
但是他不能,他做不到,那個和聲音同樣嬌嫩的小身子壓在他身上,卻像是有千鈞重。
“笑話,你家在哪兒,你問我?
”陶頌之冷笑,死丫頭比他還要小兩歲,他當然不會懼怕她,他隻是措不及防,沒有想到死丫頭會出陰招。
“是啊,我就是在問你啊,你說這是笑話,那如果我把你的右手打殘了,你說還是不是笑話呢?
”
話音未落,陶頌之正在努力掙紮的右手忽然被人壓在地上,接着,他看到了另一隻手,沈彤的手。
沈彤的手上拿着一塊青磚,這應是當年拆房子留下的青磚,磚上還生着綠苔。
“沒關系啊,表哥,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我可以砸下去,也可以不砸。
”沈彤輕聲細語,聲音裡還帶着幾分頑皮,是個淘氣的小姑娘啊。
如果是半刻之前,陶頌之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竟然會被一個小丫頭威脅。
“你敢!
”他怒道,下巴可真疼啊,說話的時候更疼。
“你的家人都沒有了,現在和野狗沒有區别,我有什麼不敢的?
”沈彤笑道。
不行,他是讀書人,他的手還要寫字,他還要考科舉。
“救命啊,救命!
”陶頌之嘶聲大喊,可惜他的前兇被壓在地上,即使是在喊救命,也像是沒有吃飽似的。
“别喊了,表哥你說過,這裡大喊大叫也沒人聽到,你忘了嗎?
”沈彤說道。
是啊,他沒有忘啊,他之所以會帶沈彤來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這裡僻靜,沒有人,就在來的路上,他還仔細留意過,連個人影子也沒有。
所以,他就是喊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他。
“你不想說嗎?
那我就砸了。
”沈彤說着,拿着青磚的手就落了下來。
“不要,我說!
”陶頌之大喊。
青磚落下,卻不是落在他的手上,而是滿是碎石的地上,離他的手隻有寸許。
陶頌之驚出了一身冷汗,隻差寸餘啊,那塊青磚就砸到他的手上了。
他大口喘息,就連下巴上的疼痛好像也感覺不到了,他周身每一個毛孔都被驚懼包裹,太可怕了,從未有過的可怕。
“說吧,說錯一個字,我就接着砸。
”落下的青磚又被舉起,陶頌之隻覺腦袋昏昏,一陣尿意襲來,有什麼從身體裡流出。
“你家在下喬鎮啊,你不用拿這個來試探我,你想知道什麼,是想知道我爹為何會恨你們家嗎?
”他當然不會笨到以為沈彤是真的隻想問問自己家在哪裡,這丫頭八歲了,怎會不知道自己家呢,她是要試探他,不,她是要借着這件事來吓唬他。
“原來就在下喬鎮啊,那離得不遠,難怪一天就能走個來回呢,下喬鎮很大吧,我家在下喬鎮哪裡呢?
”沈彤又問。
這一次陶頌之已經可以肯定,死丫頭是想借着這件事來打壓他,讓他吓得魂不守舍,再從他嘴裡問出更重要的話。
“你家在下喬鎮的柳家灣,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快問吧。
”勇氣一點點回來了,父親說的是對的,無論任何情況下都要冷靜,他剛剛就是太不冷靜了。
父親還說過,做人要懂得取舍,也要懂得進退,現在他就退一步吧,假裝配合,看看這死丫頭究竟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