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孔晟一行就離開了天長境内,向着盱眙縣的方向快馬行進。
一路上,李萱始終保持着異樣的沉默,與孔晟等人共進退,再無半句話,隻是偶爾眸光閃爍間投射出的一絲淡淡的殺機,看得烏顯烏解兄弟倆心裡隻打冷戰。
這哪裡是化敵為友,分明是暗藏殺機!
畢竟是大唐宗室郡主,而且還是有封号的郡主,虢王李巨的三女兒,身份顯貴。
不管孔晟用了何種手段讓李萱“屈服”,但終歸還是在他們心裡埋着一份深深的不安和忐忑:萬一這鳳陽郡主到時候翻臉不認人,難道還能真殺了她滅口不成?
誅殺宗室郡主,這就相當于是對無上皇權的瘋狂挑釁。
若是讓皇帝并朝廷知曉,雷霆震怒之下,這天下雖大,卻再也沒有了他們這些人的容身之地。
況且,李萱被挾持離開,李萱手下那些人不可能坐視不管,肯定會有加急探報直抵虢王帳下。
虢王李巨現在擁兵彭城,号令河南,号稱兵馬十萬,孔晟一個還未上任的宋城縣令,竟敢動虢王的女兒,這與自殺何異?
這與以卵擊石、蚍蜉撼樹何異?
但到了這個份上,也由不得烏顯烏解了。
孔晟若是有罪,他們也難辭其咎。
一連兩天,孔晟都率先快馬加鞭悶頭趕路,等到第三日的黃昏時分,竟然就馳過了兩百多裡路,進入了盱眙縣境内。
盱眙位于淮河下遊,洪澤湖的南岸,本為楚州境内大名鼎鼎的魚米之鄉,民生富庶。
然而自打安祿山起兵以來,因為楚州與河南道接壤,時時便有小股叛軍南下劫掠“打秋風”,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如此循環往複惡性循環,鬧得破壁殘垣民不聊生。
亂世烽火,官府形同虛設,本地土豪劣紳便大肆圈養家兵以為自保,而對民衆的壓榨就更甚。
所謂“官逼民反”,那些被叛軍劫掠害慘了的、被土豪欺壓到忍無可忍的鄉民漁民山民,因為投告無門,因為無以為生,便在一些“有心人”的蠱惑号召下揭竿而起。
洪澤湖中的水寇也好,車門山的山賊也罷,大抵都是這麼來的。
楚州府衙門對此完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本府寥寥無幾的兵力自保楚州城都很勉強,還談什麼抵抗叛軍、剿滅賊寇。
再說現在天下大亂,也不差楚州這一個地方,亂就亂吧,其實還是亂了好,朝廷管不着,規矩不必守,律法可丢在一邊,該趁火打劫的可以趁火打劫、該渾水摸魚的也都可以渾水摸魚。
甚至,還有官府中官軍裡的敗類明火執仗,肆虐城鄉,往個人的腰包裡聚斂财富。
寒風呼嘯,薄暮的夕陽餘晖照射下來,給端坐馬上的孔晟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穆長風勒住馬缰繩,輕輕呼道:“公子,前面是一條岔路口,往左通往盱眙的古桑鎮,往右則通往洪澤縣,我們……走哪一條路?
”
孔晟沉吟着。
這不是一個往左往右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一個計算題――哪一條道距離更短,就更加符合孔晟的選擇。
身後,李萱乘着她那匹同樣神駿的棗紅馬輕馳過來,突然冷笑道:“小賊,走洪澤縣吧,雖然繞行百裡,但卻可以避過水寇的襲擾。
若是走古桑,一旦引起洪澤水寇的注意,我們這四五個人,想走都走不了了!
”
李萱輕易不張口,張口就是一聲“小賊”,聽得穆長風眉頭暗皺。
但孔晟卻不以為意,不與李萱在嘴上計較什麼短長,他笑了笑,回頭望着李萱:“郡主,我們又不是攜帶重金财帛的商客或者拖帶家眷的達官顯貴,那些湖中水寇劫掠我們作甚?
”
“我們趕路要緊,就不再繞路了。
穆兄,我們直奔古桑,今晚就在古桑投宿歇息一晚。
我估摸着,明後日就可進入泗州了。
郡主,進了泗州,就離彭城不遠……”孔晟淡然笑着:“到那時,我等可任由郡主自由來去!
”
“既然你這小賊不識好人心,那就随便你吧。
反正本郡主警告在前,若是路上遭遇水寇,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
見孔晟竟然反駁了自己的建議,李萱心内惱火,但隻冷冷一笑,就不再多言。
事實上,不用孔晟說,李萱也早拿定了主意,一旦進入彭城的範圍之内,到了她的勢力地盤上,一定要讓孔晟這個小賊吃不了兜着走!
她如今的虛與委蛇,完全是忌憚合防備孔晟會“使壞”,導緻運糧商隊被叛軍劫掠。
可若是商隊到了彭城大軍的駐防之内,她還會再顧忌什麼?
孔晟就是她捏在手上的一隻螞蟻,捏死還是捏殘廢,都要看李萱的心情。
孔晟掃了李萱一眼,揮揮手“走!
”
李萱的算盤,孔晟洞若觀火明鏡兒似地。
可是孔晟卻也不怕,河南亂字當頭,睢陽更為風波中心,天高皇帝遠,皇帝都鞭長莫及,何況是一個吃了敗仗對叛軍心存畏懼的虢王。
孔晟是懶得說。
别看李萱心氣十足、驕傲的緊,又口口聲聲誓死抗賊、江北軍力挽狂瀾雲雲,其實都是掩耳盜鈴和自欺欺人。
虢王退居彭城,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保存實力,避免與叛軍正面交鋒。
這或者不能簡單地指摘稱之為畏賊畏戰,但一定是缺乏整體大局觀和戰略意識。
虢王這一退,直接将大半個河南道讓給了燕軍,很多地方官孤立無援孤掌難鳴,看不到一絲活路,這才不得不獻城歸降。
再退一步講,退守彭城倒也罷了,若是李巨肯出兵增援睢陽,延緩叛軍占據整個河南河北的進程,隻要再堅持那麼三五個月,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平叛主力大軍就會很快光複洛陽、長安,到那時,局面就大不一樣了。
穆長風哈哈一笑:“就依公子所言,我們走古桑吧。
不過,看這樣子,這條道廢棄多時,已無行人通過,我們得抓緊趕路,免得錯過了宿頭!
”
烏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取過自己懸挂在馬上的牛皮水囊,拔起蓋子,仰頭猛灌了幾口,然後又遞給了兄弟烏解。
烏解搖搖頭,擺擺手,示意他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