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杜波大姐沉吟了片刻,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蘭妮,你大老遠地趕過來,這點忙我不會不幫。
隻是我醜話說在前頭,不管你想調查什麼,千萬别給我惹麻煩。
那對母女現在情況比較特殊,我們這裡其實也并不歡迎她們。
”
“哦,具體是個什麼情況?
”蘭妮問道。
“唉...”杜波大姐深深歎了口氣,面上浮現悲戚憐憫之色,“你們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她們家,路上跟你們說。
”
跟在杜波大姐身後,蘭妮和牧黎穿過狹窄的小巷,一邊走一邊聽杜波大姐說道:
“那對母女是五天前流浪到我們這裡來的,既然十幾天前她們曾出現在阿爾塔,我估計她們是步行來的阿瑞斯。
母親的名字叫做瑪麗,女兒叫朵拉,原本生活在薩裡爾大區,大概是在六個月前,母親徹底淪為叛變者,和女兒一起被趕出看守所,放逐到薩裡爾貧民窟中。
四個月前,薩裡爾貧民窟發生大火災,大量叛變者趁此機會外逃,流亡各地。
現在大部分已經被抓回去了,但先頭逃跑的一小部分人,基本都成功逃到了雅典娜這邊來。
你們一路過來應該也看到了阿瑞斯四處是軍警巡邏車,就是為了抓捕這些外逃者的。
不過你也清楚,咱們阿瑞斯的主人――克裡埃爾少将的主張,他一向覺得叛變者也有權力獲得一席生存之地,隻要是逃到他地盤上來,叛變者們多少能受到庇護,過上還算不錯的日子。
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日子,但比薩裡爾那裡地獄般的日子要好上太多。
這才是薩裡爾的那些叛變者逃來這裡避難的根本原因。
原本我的原則是,大家都是落難人,能幫則幫,聽聞那對母女是從守序善良叛變為混亂善良才會落得如此下場,我便接納了她們,給了她們住處和食物。
隻是我沒想到,就在我接納她們的第二天,她們就給我惹了□□煩。
那個母親瑪麗,她精神有問題。
她身上有三種人格,不僅僅是混亂善良,她還是守序邪惡、混亂邪惡陣營的人,平日裡的表人格是混亂善良,看起來很是友善,一旦切換人格,就會變成守序邪惡陣營的人,而如果再度被刺激,就會切換成混亂邪惡的人,瘋瘋癫癫,完全無道理可言。
她們到達這裡的第一天晚上,那母親就發病了,切換成了混亂邪惡人格,差點将鄰居家的一個孩子掐死。
我還沒能擺平這件事,第三天,她又切換成守序邪惡人格,利用我們這裡領發糧食的規矩,騙取了别人三個月的糧票,我好不容易從她家把糧票搜出來,才算暫時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現在她們在這裡處境艱難,估計再這麼下去,也會很快被趕走。
”
“呵呵,這可真是有意思。
”蘭妮冷冷一笑道。
牧黎心裡有些不大舒服,但是什麼也沒說,她隻是問道:
“她們又是為何會改變陣營的?
”
“我托了一個朋友查了,也是剛剛才得到的回信。
她們...也是可憐人。
母親瑪麗原本是守序善良陣營的人,她的雙親是一對女女婚侶,都是教堂的牧師,自小就生活在非常幹淨神聖的環境之中。
兵役之後,她繼承了雙親的職業,也成為了教堂的牧師。
後來認識了薩裡爾大區第一軍備廠的高管――艾莉・皮斯科上尉,兩人墜入愛河,并結了婚。
婚後生活甜蜜,她們很快就有了一個女兒,也就是那個小女孩朵拉。
本來生活相當幸福的,艾莉・皮斯科上尉是守序中立陣營的人,和守序善良的瑪麗相性不錯,女兒也被教導得很好,有着很明顯的守序善良特征。
但是,就在朵拉9歲生日前夕,皮斯科上尉突然出了意外。
第一軍備廠派遣皮斯科上尉出差去北方的冰雪之城,和那裡的兵工廠談一筆重要的交易。
然而,皮斯科上尉這一去就沒能回來,消息傳回來,說她在冰雪之城燒炭自殺,身亡了。
遺體在當地就被火化,到最後,瑪麗甚至連自己愛人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瑪麗不相信皮斯科上尉居然會做自殺這種事,幾次申訴,第一軍備廠和薩裡爾軍警都隻給了語焉不詳的解釋,說是皮斯科上尉扛不住工作壓力,自殺身亡。
瑪麗堅信這其中必有隐情,奈何無人可以依靠,她隻能帶着孩子,變賣家産,以至于四處借債,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漫漫調查上訴之路。
我不知道她們這五年究竟經曆了什麼,我隻知道十個月前,瑪麗被徹底診斷為叛變者,開始治療、勞教,六個月前,治療無果且病情愈發惡化,出現人格分裂症狀,身兼三種陣營的人,極為罕見,情節太過惡劣,瑪麗被流放進入了薩裡爾貧民窟最深處的地牢監獄,接受嚴加看管。
朵拉也被送入了貧民窟的孤兒院,由那裡的人代為看管。
然後四個月前,一場大火讓這對苦命的母女逃了出來。
現在,她們就在這裡。
”
她話音剛落,恰好三人來到了一處低矮的棚屋門口,破舊的門在微風中吱呀作響,門口,一個打扮尚算幹淨整潔的女孩,正蹲在那裡,手裡拿着根木棍,不知在地上畫着些什麼。
牧黎認識這個女孩,自己曾經親自救下過她,如今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朵拉・皮斯科,今年不過14歲。
當日,那兩個意圖侵犯她們的男人,自稱是在合法收債,牧黎現在明白了,五年追訴調查,耗盡家産,這對母女怕是早已負債累累,會有追債人上門,也不奇怪。
而像她們這樣的人,不受法律保護,即便被侵犯,侵犯者也不觸犯任何法律,怪不得說是“合法收債”。
隻是,追債人都能找得着她們,軍警居然找不到?
這點讓牧黎很是疑惑。
“小朵拉,你媽媽呢?
”杜波大姐放緩了聲音,問道。
蹲在地上的女孩擡起頭,默默然看了一眼杜波大姐,之後視線落在了後方的蘭妮和牧黎身上,毫無生氣的面容終于有了變化。
特别是在看到牧黎的時候,她幾乎瞬間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顯然,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十幾天前救了自己的恩人,如今一眼就回想起來了。
“朵拉?
”見女孩遲遲沒反應,杜波大姐又喊了一聲。
女孩盯着牧黎的視線移回了杜波身上,看了她一眼,女孩便轉身進了屋,同時說了一句:
“你們進來吧,媽媽在裡面。
”
三人跟着朵拉進屋,一入屋内,一股難聞的發黴陳腐的味道撲面而來。
一個目測十平米的空間,包含了廚房、卧室和起居室等等功能,采光極差,大白天都黑黢黢的,而且還沒有衛浴,也不知道她們在哪裡洗漱。
不過收拾得倒是很幹淨,房間中央擺着一台很有年代感的腳踩縫紉機,母親瑪麗正坐在縫紉機旁做着針線活。
“媽媽,有人找。
”朵拉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然後就自己坐到砌着爐竈的角落裡,看着火。
這用的是最原始的燒柴的爐竈,貧民窟裡并不通燃氣,隻有像杜波這樣在外面有關系的人,才能每月換到一罐煤氣包來用。
竈上正在煮着什麼東西,甜絲絲的味道,牧黎一進來就聞出來是番薯的香氣。
瑪麗擡頭望了女兒一眼,見三人已經進來了,急忙放下手裡的活,站起身迎了上來。
她看起來比十幾天前稍微好點,但滿面的憔悴滄桑卻一點也沒變,卑微、低眉順眼,看得人心中發酸。
一見杜波進來,她就一個勁兒地道歉:
“杜波大姐,前些天真是對不起,我...我知道自己有毛病,我不是故意瞞着您的。
我今後一定會嚴加看管好自己,隻要發病,就讓女兒把我綁在家裡,我不會再給您添麻煩的,您不要...不要趕我們走好嗎?
”
杜波擺了擺手,道:
“事情都過去了,以後注意就行。
我今天來不是為這事,我帶了兩個朋友來,她們找你有事。
”
說罷,杜波讓開身子,将蘭妮和牧黎請到瑪麗面前,介紹道:
“這位是蘭妮・弗裡斯曼少校,這位是牧黎少尉,你們聊,我這就回去了。
”
說罷,她轉身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杜波很是知趣,明白蘭妮問的問題大概自己不适合待在現場。
蘭妮也沒有和杜波客氣,反而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瑪麗身上,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仿佛洞悉一切般,犀利透亮,瑪麗瞬間就對她起了畏懼之心,不安地攥住了自己的圍裙。
“放松,我不是來抓你們回去的,隻是有些事想要問問你。
嗯......不請我坐坐嗎?
”蘭妮笑道,語調輕松愉快。
“哦,好,好...”聞言,瑪麗手忙腳亂地開始找凳子,先是将自己剛才坐的凳子拿過來給蘭妮,又将女兒朵拉坐着的小闆凳送給牧黎,放到牧黎身前時,她還特意用袖子擦了擦凳面,并向牧黎微微鞠了一躬,看樣子她也認出牧黎是誰了。
家裡隻有兩張凳子,給了蘭妮和牧黎,瑪麗就隻能坐在床邊,而朵拉幹脆席地而坐,垂着頭盯着爐火,一言不發,誰也不理。
“那麼,我開始了?
”蘭妮用确認的語調說道,見瑪麗點頭,她才開口問道:
“首先,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和軍方上層有關系。
”
這第一個問題就把牧黎震驚到了,她不由瞪大眼睛看了一下側方的蘭妮,微微張了張嘴。
蘭妮在說什麼?
不是說皮斯科上尉在冰雪之城自殺身亡,瑪麗和朵拉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才會奔波了五年,耗盡家産。
如果她們和軍方上層有關系,這事情又如何拖得了五年時間?
顯然這個問題也驚到了瑪麗,她一瞬變了顔色,不等她回答,蘭妮就說道:
“我今天下午就要回去,為了節省時間,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薩裡爾貧民窟火災,你和女兒一路出逃到這裡,而且還是第一批逃出來的人,若要說是你們自己的本事,我要存疑。
讓我真正起了懷疑的是你被讨債人追債的事,那天我也在,你和你女兒遭遇困境,無人援手,我感到很抱歉。
牧少尉是個熱心腸的人,她幫了你們。
當時我沒太在意這件事,事後回想覺得不對,讨債人的情報網必然不如軍方,讨債人都能找到你們,為何軍方卻對你們的行蹤一無所知,放任你們進入阿瑞斯大區,被庇護起來?
我的推測是,有三種可能,一是軍方上層确實知道你們的行蹤,但卻放任不管,是因為有人暗中替你們擋着,希望你們能獲得庇護。
第二種可能是軍方确實還不知道你們的行蹤,你們的行蹤是非官方的消息靈通之人偷偷洩露給讨債人的。
第三種可能......就是你們故意自己洩露行蹤,和讨債人在阿爾塔市中心的廣場上發生沖突,目的是給某些隐藏在暗中的人以信号,亦或是其他什麼目的。
當然,這第三點,是建立在第一點之上的。
單論可能性,第二種明顯是最小的,第一種更有可能,至于第三種,就純屬是我自己的推測了。
”
“長官,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和軍方的上層接觸,如果我有那個本事,我愛人的事,早就水落石出了。
”瑪麗臉色蒼白,顫抖着聲音說道。
“好的,這個問題你不用回答了。
”蘭妮突然變卦,似乎是不再需要瑪麗的答案,然後緊接着她又問道:
“你知道自己有三個人格嗎?
”
瑪麗緩緩點頭。
蘭妮沉吟了片刻,問道:
“恕我直言,當時在廣場上,你被逼入絕境,為何沒有切換人格?
”
“我...我也不知道...”瑪麗結結巴巴地說道。
“喂!
你到底為什麼來這裡,幹嘛這樣逼問我媽媽?
這些關你屁事?
”一旁沉默的朵拉看不下去了,跳起來沖着蘭妮怒道。
“朵拉!
你住口!
”瑪麗急道。
“小姑娘,你不要急,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走,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蘭妮的情緒沒有絲毫波動,平靜地說道。
然後将視線轉回到瑪麗身上,繼續問道:
“你愛人出事後的五年時間裡,你們是否一直居住在薩裡爾?
”
“不,我和朵拉在薩裡爾和冰雪之城之間奔波,兩地都有逗留很長時間。
”瑪麗回答。
“很好,我問完了。
”蘭妮站起身來,沖母女倆笑了笑,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牧黎看着她,一臉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出去。
“少校,你...你剛才太咄咄逼人了!
”出了門,牧黎蹙眉,小聲對蘭妮道。
“咄咄逼人?
”蘭妮失笑,“我隻是問了一些問題,心裡有鬼的人自然覺得咄咄逼人。
”
“你為什麼要問這些,這和你又有什麼關系啊?
”牧黎有些生氣。
蘭妮看了她一眼,然後歎了口氣,她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看牧黎的眼神裡滿是嘲諷。
牧黎氣得臉色通紅,這女人分明是在嘲笑她笨呢!
可是她的思維,誰能跟得上?
她問得那些問題,無論如何,牧黎都理不清頭緒。
蘭妮并沒有回答牧黎的問題,轉而說道:“少尉,這對母女的事,并不是到此為止,我或許還會來。
她們确實很可憐,也勞煩少尉多照顧照顧她們。
”
蘭妮這話鋒轉得太快,讓牧黎覺得莫名其妙,前一刻還以惡人姿态逼問那對母女,後一刻就大發善心要牧黎照顧她們,這什麼意思?
她深深歎了口氣,覺得有些心累,環視了一下四周,見杜波大姐早已經不在,附近有不少人正在偷偷窺探這裡,四周的氛圍讓她有些不大舒服。
視線無意中落到了方才女孩朵拉用木棍在地上塗鴉留下的圖案上,仔細看,發現女孩畫了一個哭泣的女人,在大雨中撐着一把傘。
不知為何,牧黎的心狠狠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