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22.第222章 :輔臣入宮又起波瀾(二)

  元善見也怔住了,在他聽來,高澄分明是挑釁,其意就在指明自己身上傷處有與宇文黑獺征戰時留下的,還有師有憂無功而返卻遭皇帝拳腳相加而來的。
這事他還要記多久?

  元善見先反映過來,拉了高澄往大殿玉階下幾株葉燦如金的樹下走去。
樹下有石床,元善見拉着高澄對坐于石床上笑道,“孤私下裡也覺得妹婿其為人也爽直,若不是有這身份之累,隻怕我與妹婿更投緣。

  高澄也微笑道,“陛下如此看重臣,臣也感激涕零。
陛下與臣既有君臣之義,又托骨肉之親,臣不敢不為陛下盡心盡力。

  高澄話說得激昂,元善見卻覺得他語氣甚是平淡。
兩個人都各自抽回自己的手。
“大将軍要何時去建康?

  高澄心裡是有自己的安排,他的注意力現在全在宇文泰身上。
長安的一舉一動全都得報,知道宇文黑獺欲奉元寶炬向東而行,這是個機會。
“安置妥當,不日臣便請行。
”高澄心口不一地應答元善見。

  “既然梁帝也有和親之意,大将軍心意如何?
”元善見索性直言。

  “陛下如何吩咐?
”高澄很痛快地反問回來。

  “遁例而行,既然都有此意,何妨順其自然?
”元善見也答得從容。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元善見心裡從來沒有忘了溧陽公主。
當時他要求娶高歡女兒是為了保自身,如今已立高遠君為皇後,若是再得溧陽公主為妃是錦上添花,自然願意。
何況還可以兩國和親以安社稷為不可駁之理由。

  對高澄同樣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他心裡不是沒有溧陽公主,他并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把溧陽公主的一片癡心完全不在意。
隻是此刻他心裡想得更多是國祚安危,不是兒女私情。
若是以溧陽公主和親能結兩國之好,自然無話可說。
可他心裡有底線,世子妃元仲華就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
同樣是一國之公主,哪個做妾室都不可能。
他自然更不可能為了蕭氏反讓元仲華退居為妾。

  “陛下說的是,臣自會審時度勢。
”高澄沒具體向元善見說什麼,元善見的心思他豈能不明白,但他心裡是不痛快的。

  “大将軍是舍不得溧陽公主吧?
”元善見一個沒忍住,還是脫口逼問道。

  高澄卻毫無忌諱,坦然回應道,“臣心裡沒有溧陽公主,隻有梁、魏兩國如何能制衡而得安甯。

  元善見被這話噎得面色全變,但終于還是回過神來笑道,“大将軍心存社稷,孤心裡甚是安慰。

  此時日色明亮,照得秋信宮裡一院的秋葉金黃。
荒草遍地反顯得格外甯靜。
宮門緊閉,庭院中隻有君臣二人共對于石床上。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但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

  梁使來了邺城幾日,遠不如上一次引起的震動那麼強烈。
東魏立國以來,梁與東魏來往漸至密切。
如不提邊患,江湖之間的南北聯通示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
南人北來,在邺城見怪不怪。
所以,此次梁使自南而來,并沒有在邺城的魏國廟堂興起太大波瀾。
兩國求好也是兇中有謀略的人都能預見到的,自然也沒有引起太大非議。

  梁使居于館驿,無事皆安居不出。
都官尚書羊侃更是為防非議,自從陛見過後就一直閉門謝客。
正因如此,讓正使臨賀郡王蕭正德心急如焚。
有羊侃如此,他即便是想出去見見他想見的人也不好太過張揚。
魏臣并無人登門造訪,當然他想見的人就更沒有上門求見。
何況還有個沉默在側卻不容忽視的蘭京在。

  蘭京本來就不是個愛張揚的人,沉靜執拗,甯願居于帷幄中靜觀邺城之變也不會求之于街市之中以觀其所以。
數日之後,梁使距離南歸的日子不遠,蘭京難得出來就恰好看到大皇子、郡王殿下竟是微服易裝而出,頗為怪異的樣子。

  蕭正德沒想到恰被蘭京撞上,倒是派頭擺得實足受禮,他也根本用不着交待給蘭京他要去何處,便出館驿去了。

  蘭京見蕭正德隻帶了兩個貼身随從又是那樣的布衣裝扮,這倒不像是大皇子的為人了。
他并沒有看到尚書羊侃現身,也沒有羊侃的随從。
所以他并不知道大皇子這樣怪異出行,尚書羊侃知道還是不知道。

  蘭京不及細想,便也潛出館驿。
隻是他并不知道,尚書羊侃雖深居不出,但館驿内任何變化他都了如指掌。

  秋之将盡,冬之将至,天氣更冷了一些。
牛車過街市時,崔季舒将車窗上的簾栊微微掀起,正恰到好處地看到了那個胡姬酒肆,隻是未聽到那樣美妙的龜茲琵琶聲。
胡姬酒肆門庭冷落,像是沒有開門納客的樣子。

  崔季舒并沒有細想,放下簾栊問道,“郎主連日勞累,去聽聽琵琶曲可好?

  高澄本正在微合雙目心事重重地逐一細思,此時睜開眼睛,像沒聽到崔季舒剛才的話一樣吩咐道,“高敖曹不日便引軍向河南而去,侯景心中恐怕也早有籌劃,不願久在邺城。
梁使将南歸,也該叫長猷來一同議議出兵的事了。
”他側身從簾栊的縫隙中瞟了一眼街市又轉過頭來道,“大都督走的時候我該去送他一程。

  “郎主說的是,崔暹……”崔季舒的話未說完,忽然聽到外面馬嘶牛吼,接着牛車便搖晃、颠簸得甚是厲害。
崔季舒在身子的劇烈搖擺中看到高澄也被甩得在車裡忽左忽右。

  “外面何事?
”高澄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怒喝道。

  邺城郊外,漳河水淙淙流過。
臨賀郡王蕭正德在南朝過的從來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雖不能得太子之位,但梁帝蕭衍從來都是對他優寵有加,未曾受過什麼辛苦。
他并不知道邺城冬日将至時天氣竟然會這麼冷,尤其是在漳河邊。
隻顧着躲避羊侃,換了布衣,穿着單薄,此時靜候等人,不能離開,正是心裡焦急,更覺得冷不可耐。

  “兄長!
”遠遠地傳來呼喚聲。

  蕭正德立刻便聽出來是侯景的聲音,遁聲望去,果然看到侯景也是便裝,身後跟着幾個髡發黑衣的侍從正勒了馬,下馬向他走來。
幾個髡發侍從遠遠立候不動。
蕭正德也心中滿腹不平地迎上幾步。

  “萬景之罪,讓兄長久候,邺城都是大将軍耳目,行之不易,萬景此時也是身不由己,兄長萬勿見責。
”侯景殷勤緻禮,一邊連連解釋。

  蕭正德冷得渾身都僵硬了,面色鐵青地道,“二弟從來不是話多的人,怎麼如此抱怨?

  侯景一點不惱地起身道,“久不見兄長,心中想念,自然話多。
萬景是身在他人檐下,不得不顧忌。
隻是兄長怎麼也有忌憚?

  蕭正德怨道,“羊侃深得父皇信任,須避着他。

  侯景略一轉身,見前後無人,一邊不着痕迹地笑道,“兄長說得是。
羊侃此人,不但梁國皇帝信任,依前日太極殿裡的情景看來,連大将軍也對他甚是賞識。
若是羊侃女兒嫁于大将軍,他與大将軍便有了骨肉之親,此人真是南北皆宜,兄長還是防備他些好。

  “還有此事?
”蕭正德大驚。
他知道羊侃的女兒是侄女溧陽公主的護衛,沒想到還得高澄之寵,這讓他又驚又喜。
原本就覺得那日太極殿上高澄公然請魏帝賞賜羊侃就很蹊跷,原來竟有這樣的内情。
他頓時覺得抓住了羊侃的短處。
羊侃在太極殿上的言語已經搶了他正使的風光,早已讓他不滿。
再加上他又得梁帝蕭衍的信任,從來不把他這個大皇子放在眼裡,蕭正德久已有怨。

  “匆匆而來,弟實在是有要事想說于兄長。
”侯景知道不可在此久留,有些心急地道。
“弟久有陛見梁帝之意,隻望去建康時兄長能從中斡旋,弟定将視梁帝陛下如同魏國天子。
兩國既交好,弟待梁之心如同在魏,定無虛假。
日後兄在梁,弟在魏,可兩相扶持。
”侯景一邊說一邊看蕭正德,蕭正德神色漸已和緩,這給了侯景鼓勵。

  蕭正德的心思确實在聽了侯景這番話後活絡起來。
侯景在北朝魏國的地位他當然知道,是大丞相高歡都要籠絡和忌諱的人,又深得高歡器重。
私下裡想,隻怕魏帝元善見和宗室諸王也想拉攏侯景。
他與大将軍高澄不睦,這是他久已知道的事。
高澄繼位又是遲早的事,如果到時候侯景與高澄有了嫌隙,甚至公開分庭抗禮,東魏朝便是岌岌可危。
現在把侯景收入囊中,到時候一定有利可圖。
況且,如果是他把侯景引見給父皇蕭衍,到時候見了效果,那他在梁帝蕭衍的心裡地位自然不同。

  “二弟過謙了,”蕭正德不由笑道,“我父皇對兄長甚是看重,既是兄長有心為兩國交好,父皇自然喜歡。
”蕭正德不由得又歎道,“隻可惜大将軍和兄長所思不同。
”他漸漸心裡有些忿恨道,“如高澄之流,弄權于己,實為奸佞,和羊侃同出一轍,倒蒙混過了天子,視其人為重臣。
”蕭正德無可耐何歎道。

  “這有何難?
”侯景又極小心地用目光掃視左右,放低了聲音道,“既如此,不如讓其自相矛盾,各取性命,若是此二人一并不存,于梁、于魏都是好事。
也免了兄長的擔心。

  這主意真說中了蕭正德的心事。
羊侃忠君,對皇帝,對太子盡心用命地維護,但對他從來都不放在眼裡。
高澄他見過幾次,邺城也來了兩次,顯然這位執掌國政的大将軍也并沒有把他放在一個重要的地位。
連連不給他面子不說,甚至公然駁斥,語氣間的戲弄總是當着人前。
想必大将軍态度如此,魏國百官也并不把他這個梁國大皇子放在眼裡了。

  隻是侯景這個想法要施行太過不易,蕭正德并不是個愚笨的人。
蹙眉問道,“兄長既有此意,可有良策?

  “到時候離開邺城,見機行事。
”侯景卻不肯在此時多透露。

  蕭正德雖沒再問,但實在是已經動心了。

  牛車穩住了,崔季舒先下了車。
雖然有跟着大将軍的護衛侍從及仆役,但遠遠地已經是聚了不少人。
這牛車不是普通人用的,盡管不知道裡面的人是誰,但也能大約猜到必是高官顯宦。

  蘭京勒住了馬,倒也沉着冷靜。
侍衛呵斥時他并不反抗,隻是不言語。
沖撞了大将軍,自然不必客氣,侍衛想着他必被取性命。
還未及動手,崔季舒下車倒一眼認出了他。
蘭京兩次來邺城,崔季舒見過他數回,自然記得。

  崔侍郎喝退侍衛,将下了馬的蘭京帶到車窗邊,喚了聲“世子。

  高澄在車内聽外面平靜下來,他并沒有下車,知道崔季舒自然能處置。
聽到崔季舒喚他,他微微掀起簾栊來。

  蘭京見一個極美的男子微露其面,一雙漂亮的綠眸直讓人心頭一顫,立刻便想起他是誰。
這一次他因身份不夠的關系并未能上太極殿陛見,但上一次來邺城他可是和這位大将軍有過近距離接觸。
蘭京心裡訝然,上次還覺得這位大将軍像個纨袴公子,這次已經是城府深沉、威儀足俱的成熟男子。
看起來年輕,卻讓人感覺甚是持重。

  “是你?
”高澄和崔季舒一樣,一眼就認出了蘭京,也頗為驚訝。

  “末将沖撞大将軍,大将軍恕罪。
”蘭京忽然心頭想起那次出手幾乎要傷及高澄時,溧陽公主制止了他。
他口不應心地請罪,有點心口不一。

  高澄沒說話,看了一眼崔季舒,便放下了簾栊。

  崔季舒明白高澄的意思,知道世子有話要問蘭京。
他四顧一望,遠近之處人影幢幢,便想就近把蘭京帶到胡姬酒肆中去。
鬧市之中,人來人往,正可掩其形迹。

  誰知道胡姬酒肆門窗緊閉,聲音不聞,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崔季舒沒心思細想這個,隻是覺得那胡姬琵琶彈得好,世子喜歡,這倒可惜了。
又找了一家酒肆,命人過去清退閑雜人,這才請高澄下車進去。

  蘭京一直默默跟随。

  酒肆中已無人,又專意找了一間靜室,崔季舒倒也處事妥當,親自引着高澄進去,命侍衛守在酒肆外面。
蘭京進來時,高澄已經上座,蘭京重新以禮拜見。
一邊侍立的崔季舒命蘭京起來回話。

  “蘭将軍原本是摧城拔塞的勇将,如今也做束帶立于朝、使與賓客言的使臣了?
”高澄示意崔季舒去令蘭京并坐,一邊如故人相遇般閑閑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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