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23.第223章 :司徒公夙夜請出戰(一)

  “大将軍見笑,”蘭京謙道,“君有命,不敢辭。
”他心裡其實對高澄并沒有什麼太大好感。
再說高澄明明知道他曾經随扈溧陽公主出使過魏國,現在又說這樣的話,好像記不起前情似的。

  高澄打量着蘭京,目中别有深意。
“不然,梁帝識人之明,想必不會錯,南梁詩禮之地,将軍久沐風華,豈能不勝任?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又轉回頭來看着蘭京。

  “大将軍謬贊。
”他略一沉吟,又回道,“我朝偏安一隅久矣,詩書之盛繼建安之風至今,無論上下,人皆追慕。

  崔季舒本就是個詩禮之家出身的公子,聽蘭京論起文風來,話說得客氣,實則是暗諷北朝,心裡頗有點不以為然。
他不插話,暗自細看,覺得蘭京人物實在普通,不像是什麼文采風流的貴胄公子。
隻看起來覺得此人目中倔強難掩,便知其人行事必激進。
不明白世子怎麼這麼有心情和他閑聊,或者是想問溧陽公主的事也未可知?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又暗想,世子大概也是不好問出口吧?

  “久聞梁帝陛下文武兼備,通文史又好佛,擅音律及詩詞、書法,聽聞故太子也文采翡然,今太子也繼其兄之風,倒也讓人心向往之。
”高澄微笑道,态度分外和藹。

  “我朝皇帝陛下心存悲憫,常以己身舍入佛寺為衆生祈福,宮中上下舉國之内莫不以帝之好為己之愛,國中佛風盛行久矣,人人皆有慈悲之心,不願殺戮。
太子殿下甚是仁和,喜讀詩書,擅作歌賦,連太孫……”蘭京忽覺話說得有點滑脫,便又轉寰道,“隻可惜大将軍身份貴重又兼國之柱石,若不然能遊曆建康與太子殿下傾談倒也是一樁美事。
”蘭京其實是想以他的暢想來表達梁與魏修好的天下大治盛況。

  高澄微笑道,“可惜無緣。

  崔季舒接了話也跟蘭京閑聊起來,“吾也久聞大梁官家心存仁厚,對太子同侪輩子侄者盡皆視如骨肉。
如此仁君,總令人心向往之。
”趁着此間無人,崔季舒也不妨合着郎主的意思說了些出格兒的話,反正總沒别人聽到。

  “崔侍郎倒真是洞曉内情。
”蘭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道,“官家待臨賀郡王、貞陽侯倒比己出更溺愛。
太子對兄弟更仁厚,既便七殿下那樣任性,太子也常說‘七官可憫’,不予計較。
”蘭京有點不明白這位大将軍将他帶至此處,問的都是閑話,究竟要意欲何為?

  蘭京口中的貞陽侯,名喚蕭淵明,是梁帝蕭衍兄之子;“七官”蕭繹是太子的弟弟,蕭衍七子。
太子說“七官可憫”是因為蕭繹自幼因病傷一目,難免為人多疑、任性。

  蘭京奇怪的是,既是私下盤問,何以高澄一句都不提溧陽公主,問的都是不相幹的人,無所謂的事。
還是他心裡本是想問的,卻難以出口,隻好轉彎抹角地探尋。
正心裡起疑,忽聽崔季舒問道,“公主殿下可好?

  蘭京聽崔季舒終于把這話問出了口,他反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溧陽公主的心思他完全清楚,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和魏國的大将軍高澄有過一次提劍相向的對決。
而當時喝止他的溧陽公主也就等于把她的心事完全公開給他了。

  “殿下甚好。
”蘭京模糊籠統地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上座的高澄。

  高澄居然面不改色地正盯着他。

  蘭京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沒想到這位大将軍如此心機深沉,由此便替公主不值。
心中暗想,公主殿下完美如天人一般,真該被人視如珍寶,然而在此大将軍眼中卻泯然衆人矣。
也許他是寵愛過她,但至少此刻在他看來,大将軍心裡并沒有對公主另眼相待。
由此蘭京對這位大将軍更沒了好感。

  莫名其妙的沖撞,莫名其妙的問話,莫名其妙地離開。
蘭京離開酒肆早已無處搜尋臨賀郡王蕭正德的下落,便怏怏回館驿去了。

  崔季舒親眼看着蘭京離開,又回到酒肆的靜室中,見高澄還坐在原處未動,若有所思的樣子,他也自顧自地坐下來問道,“郎主還要去建康嗎?
此人前後兩次到邺城,判若兩人。
前番盛心機,此次裝癡愚,郎主真以為他是有問必答嗎?

  “為何不去?
”高澄淡淡反問道,“難道建康猶勝虎穴?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站立,盯着也慌亂跟着起身的崔季舒,“崔叔正,不但我要去,你也要跟着我一同去建康。
”說完丢下崔季舒便走。

  梁使離開邺城時和來的當日幾乎如出一轍,同樣沒有興起任何的震動和波瀾,就好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般。
自然不幹皇帝元善見和大将軍高澄的事。
事先已再次陛見辭行,而啟程的當日,宮中傳出魏帝元善見禦體微恙有消息,倒更能引起人的關注。
因此梁國臨賀郡王蕭正德、都官尚書羊侃及侍從的将軍蘭京也就隻能是默默離開了。

  不隻魏宮中,甚至百官,都知道皇帝待皇後親厚。
宮掖中侍禦的嫔妃不少,進獻的美女也多,但這都不關皇後的事,并不能與皇後相提并論。
皇帝染恙,索性就一直宿于皇後的寝宮椒房殿。
可見皇帝對皇後的親信依賴。
正因為如此,愛烏及烏,連皇後雙生的兄長,别人眼中癡愚的太原公、侍中高洋都得到了皇帝的特别看重。

  大将軍高澄不知是渾然不知,還是有心不管,也并未為梁使送行,反倒避開了蕭正德等人去送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就高敖曹。

  初冬日難得的好天氣,大将軍也難得的好興緻。
冬日寒冷此時已讓人領略,但高澄、高敖曹都不是畏冷的人,反倒在邺城郊外盡興賽馬。
這在他們兩個人來說也是罕見和難得的一幕。

  你來我往幾番下來,互有勝負,但兩個人的心都不在此,也就盡興而收了。
高澄随意地提着缰繩,任憑自己的坐騎漫步在将枯未枯的荒草間,擡頭便見遠處群山重重,身後又是華麗城阙,原本舒暢的心,不知為什麼忽然有點感傷。
他并未昭示自己的心情,向與他并辔的高敖曹笑道,“大都督這一去我倒真舍不得。

  高敖曹跟着高澄策馬漫行,剛才一直在側面窺探高澄。

  高澄入其營塞為父遊說,拜叔祖時的高澄隻是個年幼小兒。
高敖曹是個自視極高的人,從來也沒把這個小兒放在眼裡。
甚至連他的父親高歡他也并沒有那麼畏懼。
反倒是大丞相高歡欲恃其勇而不得不躬身遷就。

  數年未留意過這個小兒,等到他再留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入邺城輔政的權臣了。
剛開始敬稱一聲“大将軍”連自己都覺得言不由衷。
再因為兄長高仲密的緣故,他起始對這位“大将軍”不但沒好感,反有惡感。
所以才用“叔祖”的身份打消他以為的他身上的張狂氣焰。

  但幾番下來,與這位“大将軍”相處時,聽到的,看到的,與他共同經曆的,讓他逐漸改變了想法。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對高澄便從惡感轉為好感。
反在心裡暗責自己的兄長高仲密行事偏頗,讓他不以為意。

  再後來,親見他懲貪渎,重人材,清吏治,重軍國,戰潼關……他在他眼裡已經不是那個黃口小兒。
此刻看着這個年輕男子在他面前縱情任性地策馬揚鞭,身上滿是灑脫不羁的男子氣,給人一種實在有力的感覺,讓高敖曹覺得忍不住地想親近他。
如果這是高王為他們選定的少主,那在此刻至少他是心悅誠服的。

  高澄說“舍不得”,這讓高敖曹難得在他身上看到并不該泯滅不見的一點孩子氣。
這一刻的高澄在他面前是真實的。
兩個人的關系既不像是廟堂上冷冰冰的權臣與下官;也不像是充滿着利益味道的所謂叔祖和侄孫。
倒有點像是忘年交的味道了。
隻不過高澄有超越年齡的成熟感而降低了這種年齡間的差距。

  “世子心裡無一日不思收複河南,我願早日歸去,以助大将軍達成夙願,剿滅西賊,生擒宇文黑獺。
”高敖曹是性情中人,又自恃是東魏第一勇将,自己心裡也自認是責無旁貸。

  “有勞大都督,”高澄勒馬駐立,環顧遠山近河,渾身已經汗水淋淋。
他穿着黑色的袴褶,很單薄,也很随意,此刻完全沒有朝服冠帶的威儀。
他很少穿黑色的袴褶,這樣深沉的顔色不隻讓他顯得少年老成,還襯得他有點心事重重。
收回目光,轉頭看着高敖曹,“也隻得有勞大都督,若是換了别人,我也不能放心。
大都督多多留意,我猜宇文黑獺驟得了河洛,必然要谒祖陵以此舉正統序。

  “世子放心,若是來了更好。
”高敖曹大笑道,“建功立業就在此間,我豈能放過?

  不知怎麼,高澄心裡微微一沉。
但這個時候他不想說洩氣的話,換了個話題,“我看子通與大都督倒是兄弟相近,我甚是愛其脾性,心裡頗器重他,正想放個刺史讓他去曆練曆練,以待日後重托,大都督看如何?
”話說得很和軟,但也是屬實。

  子通是高敖曹的四弟,名高季式。
有膽氣、有個性,脾氣和高敖曹很相似,是高敖曹最看重的兄弟。
高澄欲給高季式升任刺史是經過考慮的,正好也投了高敖曹所好。

  世子是什麼意思高敖曹心裡很清楚。
既有所予必有所取,世子先打招呼,又升四弟的官職,已經是很客氣了,他不能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索性笑道,“季式為人雖然時有不羁,但明大義,重恩情,下官多謝世子簡拔四弟。
世子是國之重臣,以社稷為重,世子裁奪的事下官必遵世子之命,不敢有違拗。

  說話點到為止,高澄見高敖曹的态度已經明白表示出來,兩個人都是明白人,不必再多說。

  高敖曹忽覺心中難舍,有種說不清的離别感傷,他何曾有過這種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可不知為什麼,高澄看着高敖曹行将遠去,也滿心裡感傷,甚至湧起悲涼。
無意中脫口道,“時辰已至,大都督還是上路吧。

  高敖曹辭别,打馬而去。

  高澄看着他背影漸去,漸入夕陽餘輝中,他駐馬立于原地未動,忽覺心頭沉重。

  然而不一刻卻見高敖曹去而複返。
高澄心頭一熱,也縱馬迎上去。

  馬到近前,高敖曹看看跟随的人都在高澄身後遠處,方勒馬道,“下官不能在世子之側,世子千萬小心一人。

  “大都督說誰?
”高澄不想他特意回來是提醒這個,不解問道。

  “侯景。
”高敖曹吐出這個兩個字。

  細想起來,邺城的波瀾起伏似乎都離不了大将軍高澄。
偏偏這一次在風頭上的人不再是他,是新任禦史中尉崔暹。

  皇帝元善見小恙卻久不愈,隻在内宮中與皇後親近。
大将軍高澄也在幕後深居簡出,難見其面。
倒是高澄的弟弟太原公高洋在這個空檔被長兄大将軍推重,被妹妹皇後殿下倚重,逐漸攬政。
但他并沒有引起百官的興趣,終究還是因為其人太過癡愚,沒什麼建樹,又沒有其長兄大将軍那麼鋒芒畢露而容易被人忽視。
有心人更不解,為何皇後放着現成的長兄大将軍不親近,卻格外看重癡人般的二兄,想必還是因為雙生的情分。
早有人在暗中裡嘲笑這位太原公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崔暹到任禦史中尉其實原本就是預料中的事。
隻是其事一出,還是讓人不禁驚心。
原本的禦史中尉高仲密重新調職北豫州刺史被遣出都城。
降品級又調外任,高仲密在滿朝皆驚中赴州治虎牢上任而去,卻将新婦李氏遺留在邺城,不知是什麼心态。

  他的弟弟高季式同時任濟州刺史,情景卻與兄長完全不同,一派喜氣洋洋,感念恩德;與兄長的頹然、忿恨之态形成鮮明對比,更耐人尋味。
高仲密之弟,高季式之兄,東魏第一勇将高敖曹,正屯軍虎牢,躍躍欲試,依高敖曹的個性卻對自己家裡的大事不置一辭,也是讓人訝異的地方。

  另有有心人早已心裡明了,高敖曹已經是心悅誠服地歸附了大将軍高澄。
這個有心人就是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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