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第425章 滴水不漏
沒聽見外面有什麼說話聲、腳步聲,屋門毫無預警地打開了,然後有人走進來。
地闆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音,顯得那麼急切。
秃突佳和桃蕊都聽出來是月光的聲音。
秃突佳站起身,桃蕊迎上去,月光已經走到亮處來了,赫然讓人眼前一亮。
畢竟是姊妹,就算不是長得那麼像,也還是如出一轍。
桃蕊看到月光就忍不住心酸起來,想起了死的落英公主,公主還死得那麼慘,桃蕊立刻就悲從中來。
不隻是為了落英,也為了月光。
看月光的情形,她應當還并不知道高王病重的消息。
但桃蕊因為是跟着世子一路而來的,所以她是知道的。
月光忽然一眼看到桃蕊,怔了怔,收了笑。
桃蕊是她的阿姊落英的心腹侍女,随落英一同去了長安。
猛然在邺城的大将軍府看到她,月光覺得很怪異,她阿姊怎麼離得開桃蕊?
“你怎麼來了?
阿姊呢?
怎麼了?
”月光脫口問道。
落英的消息未必是别人不知道。
但這樣的事雖然用不着特意瞞着月光,也不會有人有意去挑開了對月光說。
桃蕊幾乎忍不住就要抽泣,但她忍住了,看了一眼世子。
秃突佳拉了月光坐下,先問道,“你什麼時候到邺城的?
在此住多久了?
大将軍待你可好?
”
月光越聽越奇怪,反笑道,“大兄怎麼了?
我也隻是在此暫住,過幾日就回晉陽,自然要和夫君在一起。
大将軍待我好不好又如何?
我搶了他母親的正妃之位,想必他心裡也不會覺得我好吧?
隻是看在高王的面子上尊我為嫡母。
倒是世子妃待我甚好。
”月光自己都覺得可笑,不明白長兄怎麼問這個。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這些話,秃突佳越聽越不順心。
“妹妹不必急于回晉陽,先住在邺城便好。
既然世子妃待你甚好,你不妨就住在大将軍府。
”秃突佳想,月光自然不能這個時候去晉陽,她還是先躲開得好。
至于以後,要看看形勢再說。
月光突然想起來,看一眼桃蕊問秃突佳,“兄長是從長安來?
阿姊可好?
”她知道阿姊有了身孕,可不明白她怎麼能這個時候離開桃蕊?
桃蕊終于實在忍不住轉過頭低泣起來,她拼命壓抑自己,卻幾乎沒有作用。
“阿姊怎麼了?
”月光漸覺不妙。
對于月光來說,長安,還有長安的魏宮,就是個沾滿了鮮皿的地方。
正因為親眼目睹了孝武帝元修之死,她才再也不想去長安,再也不想入魏宮,哪怕是讓她做皇後。
“阿姊已經病逝了……”秃突佳知道這事瞞不住月光,況且也沒有必要瞞着她,他說的遠比事實和緩。
真正的事實沒有必要讓月光知道,知道了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眼下他最要緊的事是把月光的問題解決好,決不能再讓她落得和落英一樣的下場。
這不隻是月光的問題,也是柔然的問題。
“什麼?
!
”月光不相信地驚呼起來。
這消息對她來說太突然了。
可她立刻就明白了,不相信是不可能的,這話是從她的兄長口中親口說出,豈能有假?
看桃蕊的樣子也知道,這不可能是假的。
“阿姊是怎麼死的?
”月光追問道。
“高王待你如何?
”秃突佳同時也追問她。
同時發問的兩個人都怔了怔,都安靜了。
桃蕊也止了泣,平定了心緒,安靜下來,轉過身來看着燈下的兄妹二人。
“高王待我甚好。
”月光先回答。
她的語氣裡有點猶疑。
她自己的感覺确實如此,夫君待她是很好。
但正像她自己的感覺那樣,那種好有點不真實。
她這一絲猶疑被秃突佳抓住了,他自然明白高歡的機謀深沉之處。
他不可能對月光全心以待,能做到表面上對月光好,已屬不易,也是看在柔然的面子上。
但柔然現在也深陷内憂外患,這又如何?
“阿姊在長安一直水土不服,有了身孕之後更不适應,最終殒命也是時運不濟,不必再說了。
”秃突佳算是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況且現在西魏皇帝也已死在潼關,太子剛剛繼位。
阿姊若還在世……”秃突佳沒往下說,看着月光。
月光一雙眸子如霧如夢,喃喃一句,“是我誤了阿姊。
那死了皇帝說過,叫我此生不要入帝王家。
”她頓了頓,又歎道,“我不去,汗父也允了我,不勉強我,但沒想到總要有人去……總要有人受此煎熬……”月光落下淚來。
她現在才明白,有些事是躲不過去的。
“你也是柔然的公主,也該明白些事理,部族的存亡不是與你無關。
”秃突佳心裡其實已經有主意了。
月光擡起頭來,“大兄放心。
”
秃突佳決定去東柏堂見高澄。
随口道,“就讓桃蕊留在你身邊。
長公主怎麼樣了?
”
月光也随口道,“長公主性格淡泊,無心機。
隻是大将軍西征回來之後很冷落她,倒是對她的兒子菩提很喜歡、器重。
”
秃突佳心裡有了數,點點頭,沒再說話。
如果高澄連元仲華都疏遠了,隻能是因為心不在焉,看來沒有什麼可疑的了,晉陽真的要出事了。
他一定要把握好這個關鍵的機會。
元玉儀頭發披散,身上披着一件畫缋忍冬紋樣的直裾長衣,露出裡面的白色寶襪。
她盤膝坐在大床上閉着眼睛,任缇女給她梳理發梢。
缇女梳好頭發,放下手裡的白玉梳子。
“娘子,大将軍已經議事完畢,想必是馬上要過來了。
”缇女看着元玉儀輕輕提醒了一句。
橫亘在元玉儀心裡的問題就是她好不容易得到了孩子,那麼意外地早産而死,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而高澄自從回了邺城之後,對此事不聞不問,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他根本就沒來東柏堂。
他沒來東柏堂,今天是第一次來。
這其中一定要問題。
他絕不會是因為怕她纏索而躲着她。
她覺得在高澄心裡,她失了孩子,這根本就不會是個問題。
他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躲着她?
别說一個孩子,就算是她,他要是真的生了棄她之心,也會馬上将她抛開不顧。
濟北王妃說,邺城要生大的變故了。
她也聽說了高王病重的傳聞。
高澄無心來看她,是不是就是因為高王病重呢?
她也想弄清楚這件事,為自己提前做準備,以免有事時措手不及。
她已經看多了,權臣又如何?
天柱大将軍爾朱榮還不是說死就死了?
“好。
”元玉儀隻回答了一個字,别的話沒有。
她扶着缇女從大床上起身下來。
果然就已經聽見外面的有了聲音。
有腳步聲,有問話題,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接着木地闆傳來的沉緩的腳步聲更輕晰了。
簾幕被挑起來,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這屋子裡燈光很亮,她清楚地看到了高澄走進來的一瞬間。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他心頭這時是哀傷的。
她的心卻平靜得無動于衷了。
“狸奴。
”高澄的聲音又輕緩又溫柔。
他的綠眸子裡波光潋滟,那麼美。
他面頰上淡淡的一點笑意,真讓人覺得肯傾其城,傾其國。
“公子。
”元玉儀也極淡地笑了笑,迎上來。
高澄幾乎要産生了錯覺。
這不是現在的琅琊公主元玉儀,是曾經的舞姬元玉儀。
絲發垂落,衣飾素淡,楚楚堪憐。
“剛回來,事務繁瑣,太冷落你了。
”高澄走過來,拉着元玉儀重新在大床上坐下,但沒有放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好像不舍得松開一樣。
“卿還安好否?
”
他這淡淡一句問候一下子就讓元玉儀心裡生了恨。
她好不好,他真的不知道嗎?
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樣。
他知道,卻根本不想提一句。
“妾都好,”元玉儀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很恬靜地笑道,“隻是大将軍數月以來要親冒弓矢之險,讓人擔心。
聽說大将軍過幾日要親送高王妃回晉陽,又要辛苦了。
臘日馬上要到了,大将軍趕得回來嗎?
”
這是轉彎抹角的問法。
其實應該是高王來朝。
既然在臘日的宮宴上拜谒天子,又能在回去的時候帶王妃一起走,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如果高澄去護送高王妃郁久闾氏回晉陽,那明顯是不可能在臘日趕回來的。
從邺城到晉陽這一個來回,可不是幾日功夫就能成行的。
況且天子因邙山大勝而大悅,特意要在臘日大傩之後的宮宴上封賞功臣。
大将軍高澄因為這點不成理由的事離開邺城,缺席宮宴,這好像也很說不過去。
高澄暗中撚着元玉儀的手,像是心不在焉地笑道,“誰說高王妃要回晉陽?
王妃在邺城住了這麼久,和長公主已經情感深厚,她并沒有想立刻回去。
”
元玉儀覺得他的手有點冷。
他說郁久闾氏和元仲華感情深厚,她更是恨得心頭作癢。
正是因為郁久闾氏打了她,才緻她早産。
而她的孩子,最後也是死在元仲華懷裡。
這一切都是偶然巧合嗎?
濟北王妃私下說過,她的長嫂高陽王妃問過太醫令,她之所以忽然早産,最要緊就是兩件事,一是太原公夫人端來的奶湯裡有催産藥劑;二是郁久闾氏手中的弓給她的外力擊打。
元仲華本來就和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交好,現在和高王妃郁久闾氏也交好,還能說元仲華沒心機嗎?
高澄提都不提她早産和孩子夭折的事,明顯就是袒護元仲華。
“大将軍言之有理,”元玉儀笑道,“高王妃住在府裡也好,有大将軍和長公主事奉,高王在不在也沒關系。
”
元玉儀的語氣裡明顯是認定了高王不會來邺城。
可這話怎麼聽起來都别扭。
高澄忽然摟緊了她笑道,“舉國歡慶的日子,誰專去找不痛快?
”他慢慢将元玉儀的身子壓下來,等到她平躺在大床上,他俯視着她,用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子看着她,“與卿洛陽一别,兩廂失散。
後來入邺輔政,再與卿相逢,多虧了濟北王。
隻是這數年以來,事事繁瑣,不得不冷落了卿。
難得此次邙山大勝西寇,幾乎讓宇文黑獺的六軍損失殆盡。
看來平西寇一統社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
高澄說着慢慢低下頭來,離元玉儀越來越近。
“功成身退近在眼前,難免覺得心裡輕松下來,人也就越來越怠惰了。
”他一邊看着元玉儀,一邊擡手撫摸她的面頰,好像在确認她是真實存在的。
好像他對她愛不釋手。
“這些日子太慷懶,凡事都懶得理,不似少年時了。
”高澄歎道。
元玉儀越來越覺得這不像是真正的高澄。
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成熟老練的?
是啊,他已經是震懾朝堂的權臣,不再是那個少年世子了。
她覺得他也沒有那麼張揚跋扈了。
元玉儀承受着他的氣息,最後口齒不清又欲拒還迎地問道,“大将軍不回府去了嗎?
”
“不回去。
”高澄說完這三個字就不再多說話,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秃突佳上一次來邺城的時候是崔季舒奉高澄之命安置他。
秃突佳覺得他要和高澄談條件,有必要拉崔季舒做幫手。
崔季舒看到大清早柔然世子秃突佳隻身一人站在他府門口,他真是快要把下巴都驚掉了。
“崔侍郎還真睡得着?
”秃突佳一張口更是語出驚人。
崔季舒心跳歸心跳,白面團般肥白鮮嫩的面頰上卻立刻擠滿了笑意,“世子真會玩笑,大将軍大勝西寇,睡不着的是宇文黑獺,邺城人人都睡得好。
”
他親自把秃突佳拉進了大門裡面,一邊往裡面走,一邊笑問道,“世子從哪兒來?
怎麼不先告知?
叔正也好代大将軍去迎接世子。
正好過幾日高王也要來邺城,世子就别急着走了。
”
崔季舒說話是張口就來。
秃突佳聽他說到高王要來邺城,他止了步盯着崔季舒笑問道,“如此正好,我正有要緊事要見高王,那就不必專程去晉陽了。
”
崔季舒心裡一急,沒想到秃突佳說這樣的話。
他穩了穩心神又笑道,“世子不必辛苦,世子還不知道嗎?
大魏都是大将軍說了算,有什麼事盡管和大将軍說,不一定非得等高王來。
”
秃突佳半真半假地笑道,“真的嗎?
凡事都是大将軍說了算?
”
崔季舒立刻頻頻點首,笑道,“那自然,那自然。
”
秃突佳又盯着崔季舒笑道,“高王和王妃還沒有嫡子,這事也是大将軍說了算嗎?
”
崔季舒被噎得半天說不上話來,臉上笑意早就不見,看着秃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