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91.第391章 權臣秉國(一)

  陽光正好,就在院子裡的女貞樹下設席而坐,長公主元仲華坐在樹蔭裡看着奴婢哄着兩個小郎君菩提和阿肅玩耍。

  康娜甯情不自禁滿面笑顔。
她多日未見高澄了,倒是自從阿肅病好後常來給長公主元仲華定省。

  雖不時常,高澄也偶有去康娜甯那兒的時候。
康娜甯有個好處,話不多說,事不多問,常以歌舞琵琶娛之,這正投了高澄所好。
原本在元玉儀那兒的遺憾都得到了彌補。
再加上粉嫩可愛的小郎君阿肅,倒也讓高澄覺得樂趣不少。

  康娜甯在長公主這兒呆了好一會兒了。
雖也見元仲華眼睛牽系在菩提身上一刻也離不開,可康娜甯又覺得公主有點心不在焉。

  在嫡子孝琬和康娜甯所出的孝瓘出生之前,高澄的兩個庶子孝瑜和孝珩就已經五六歲了。
嫡子降生前的這五、六年,高澄的妾室幾乎無所出,沒想到忽然得了一嫡一庶兩個小郎君。

  康娜甯忽然向元仲華歎息道,“算起來,東柏堂的琅琊公主身重六、七個月了,也不知道大将軍想怎麼安置她?

  康娜甯是市井出身,難免喜歡異聞奇事。
她原也是無意中一句話,但對元仲華就成了有意提醒。
琅琊公主的身孕對于元仲華來說,就是大大頭痛的事。
她不喜歡元玉儀,自然不願她入府為妾。
可是如今這種情勢,想必高澄是要給她一個妾室的名份了。
雖然孩子出生就算是她的子女,但元仲華心裡還是萬分不願意。

  元仲華搖着手裡的扇子,沒回答康娜甯的話。

  元仲華身後的阿娈看了康娜甯一眼,覺得這個康姬真是不通曉世事。

  康娜甯渾然無覺歎道,“近來傳聞很多,說西賊挑釁,大将軍早晚要與西賊一戰。
若是大将軍真的西征而去,想必數月之後才能回來。
琅琊公主一個人住在東柏堂,身子又重,可别有什麼事。

  前些日子阿肅生病,康娜甯吃夠了苦頭,真正知道了做妾室的辛酸。
她也是有感而發。

  “大将軍自己的事,自己會安排。
”元仲華眼睛看着遠處的菩提,沒有看康娜甯。
但明顯因為提起了元玉儀已經讓她不快了。

  阿娈看了一眼康娜甯,别有意味地道,“康娘子還是多看顧些四郎君,少管别人的事。

  康娜甯這才反映過來自己是多口多舌了。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晉陽霸府。
邺城的王府本來就居住得少。
雖也有家奴婢仆收拾打理,但沒有家主和主母、郎君、娘子們在這兒,還是顯得冷寂。

  以前高王朝于邺城的時候,主母、姬妾們會随行,總能暫時熱鬧一番。
現在連這一番熱鬧也沒有了。
自請休棄的夫人婁氏住到了邺城郊外的佛寺中,連鄭娘子等幾個妾室也一同遷去了佛寺。
高王再回來的時候,府裡就隻有新王妃郁久闾氏這一個主母了。

  月光發現,邺城也一樣的沒意思,和晉陽一樣。
可為什麼從前她會覺得邺城很好?
邺城的王府很好呢?

  屋子裡,高歡親手提起綠釉陶壺給陶碗中傾倒酪漿。
潔白如脂的酪漿從鳳首中流出,緩緩落入碗中,因為稠膩而流瀉緩慢,最後在碗裡堆積成雪白的一碗,看着格外誘人。

  這是高澄最愛的食物。

  “大将軍嘗嘗味道如何?
”高歡放下提梁壺,親手捧起裝滿了酪漿的陶碗遞給兒子。
就好像這是他未嘗過的無上美味,所以一定要讓他試一試。

  高澄接了陶碗,也不客氣。
“多謝高王。

  高歡自己不食用,笑吟吟地看着高澄,好像非常在乎他此刻的感受。

  高澄食用完了,放下陶碗,這才擡起頭來,盯着父親。
“高王看着我做什麼?

  “大将軍想如何調兵遣将?
”高歡直接就發問。

  高澄沒說話,似乎在想什麼。

  高歡倒是目光搜尋,但發現他這屋子裡并沒有輿圖。
好在河南地形父子二人都爛熟于兇,不用輿圖對照也能明白。

  “高仲密占據了虎牢,于謹得了柏谷,二人合兵一處欲取洛陽、金墉。
”過了正午,屋子裡陰暗下來,帶着說不出來的陰冷,就好像高澄現在的神色一樣。
“西賊欲取洛陽、金墉的消息不可知其真假,也許正是誘我之計。
高王可速命人送書信給侯景,令其去擒高仲密。

  高澄知道,侯景一直覺得他是小兒輩,心裡對他萬分不服氣。
但是侯景不敢在父親高王面前輕舉妄動。
擒叛賊是容易立大功的事,他必然會聽命。

  “兒子心裡最擔心的是河橋通路,可令河陰城與北中城死守,萬不能有失,然後遣上黨軍直下,兒子也親去河橋應戰。
此外,可再遣人去襲潼關,斷黑獺後路,直指長安。
”高澄把他心裡想的一口氣都說出來,高歡這時才明白,原來兒子早就心裡有謀劃。
見他如此意氣豐發,口說指劃之間俨然已是揮軍直指西寇,令高歡也受了感染。

  “給侯景寫信容易,今日便可送出。
我與阿勒泰有密約,遇緊急事送密信,書中自有暗示。
他接到書信必然按令行事,大将軍不必擔心……”高歡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事妥當了,高澄這時沒心思去管父親和侯景是什麼密約,話鋒一轉道,“最可擔憂之處還不在河南。

  高歡沉吟一瞬問道,“大将軍是指玉壁?

  “大人說的是。
”高澄應道,“王思政受宇文黑獺重任,屯兵玉壁。
若這時趁勢沿汾水而上,大大不妙矣。
若再分兵拒之,他又死守不出,豈不白白耗費了精力?
”這事很讓高澄頭痛。

  “大将軍勿慮,”高歡這時也興奮起來。
他是厮殺習慣的人,久不征戰,自己都覺得難受。
“我可親率軍至玉壁,攻克王思政,直搗潼關,以策應大将軍。
”高歡兇中久未有此豪氣,甚至覺得趁此機會一舉滅了西寇,将元寶炬和宇文泰生擒回邺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父王去玉壁做什麼?
”高澄卻沒他那麼沖動,不解地問,“父王剛立了新王妃,欲讓她一人留在晉陽嗎?

  高歡忽然側過頭去,有點不太自然,問奴婢怎麼到了晡時還沒有膳食送來?

  奴婢也覺得奇怪,明明離晡時還早,怎麼郎主忽然問這個?
難道是餓了?
于是也不管是不是到了時辰,趕緊去催促。

  高澄還想問什麼,外面就有人大聲喚道,“夫君!

  高澄還好,高歡卻如聞霹靂,促然之間又出乎意料之外,身子輕輕一顫,再轉過頭來時臉色已經很勉強了。

  一聽就知道是王妃郁久闾氏。

  果然便看到月光步子輕盈地跑進來。
她還是穿着那件紅色袴褶,滿頭的小辮子,隻是發式有點淩亂,并且滿額都是汗。
明明就像是草原上哪個未嫁時的鮮卑少女趁着春和景明時出去玩耍,瘋夠了回來的樣子。

  月光哪裡像個王妃?

  她知道夫君和世子高澄在一起議事。
剛才她自己在王府的園子轉來轉去,幾乎是連撲蝶、捉螞蟻都玩夠了,實在是無事可做便找了過來。
正好見奴婢從屋子裡匆匆出來去催促膳食,便覺得這父子二人是議事完了,于是便闖進來。

  高歡一眼看到她,表情很不自然。

  “王妃在邺城還舒心?
”高歡問道。

  月光看了一眼高澄,在高歡一側坐下來,“兩處府第都差不多,也沒什麼太大不同。
”看樣子她是不太願意被圈在府中。
但以她現在的身份,不可能****瘋在外面馳馬打獵。

  “過幾日便回晉陽去了。
”高歡先給她預防,以免走得突然讓她失望。

  “怎麼這麼快?
”果然月光有點驚訝。

  “西賊挑釁,我也要從晉陽率兵南下,到時候王妃也隻得一人留在府中。
”高歡說這話時倒有種說不出來的輕松暢快,更讓高澄覺得奇怪不解。

  月光沉默了。

  高澄以為她是新婚不久,不舍得夫君遠征。

  月光知道她的阿姊落英,名義上是西魏的皇後,但實際上與西魏皇帝元寶炬兩兩無緣,互相看不順眼。
她面色難看起來,想起了那個死去的皇帝元修。
在月光心裡,長安就是個亂象不止的地方。

  她擡起頭來看一眼夫君,這麼一對比,覺得這個夫君雖然年紀長了些,但除此之外,别無可挑剔之處了。
相貌堂堂,又對她百依百順。
為了求娶她為王妃,連從前的嫡妃,還有妾室,全都無人一例外地遷了出去。

  月光是善妒的,作為主母,她不能容忍她的夫君身邊再有别人。

  “高王自己回去好了。
”月光語出驚人。
她實在不想一個人留在毫無意趣的晉陽府第裡。

  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看着又不像是生氣。
連高澄都不明白了,但他是不願卷入父親和這位新王妃的事。
所以一直沉默不語,裝不知道所有事。

  高歡卻好像不在意,竟還很有興趣地問,“王妃想做什麼?

  “夫君自去征伐西賊,我想留在邺城。
”月光坦率直言。
她忽然盯上高澄,向高歡道,“我不要住在邺城的王府裡一個人,就住在大将軍府好了。

  高澄差點被酪漿噎着,有點不敢相信,他這位“嫡母”竟提如此要求。

  “母親,萬萬不可,”他情急之下放下手裡的陶碗,“我府裡淩亂不堪,家奴都不懂規矩,怕母親受委屈。
”高澄連連謝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

  他也是要西征而去的,本來就放不下元仲華和菩提。
要是再讓郁久闾氏住進府裡,元仲華必以兒媳之禮晨昏定省,服侍起居,那他哪兒還能集中精神不挂念家事?

  高澄看着父親,像是在求救。

  “好,好,好……”沒想到父親滿面笑意,和顔悅色地連聲贊同。
“如此甚好,王妃要是願意,盡管住在世子府裡,住長久些也沒關系。
”高歡的神色倒像是非常愉悅。

  高澄顧不上去仔細斟酌父親的神色,但他心裡是老大的不願意。

  長安城忽然在一夜之間就肅殺了。

  一場大雨,讓皇後郁久闾氏的喪禮草草收尾。
魏宮中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連宦宦宮婢們都跟着心裡暗暗松了口氣。
唯一傷痛的隻有被禁在含冰殿中柔然世子秃突佳。

  鳳儀殿向來是皇後所居之處。
郁久闾氏的喪禮過後,她在鳳儀殿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
曾在此居住過的兩位皇後,都不曾有個好結局,這無疑給鳳儀殿鍍上了一層陰影。

  殿閣收拾的煥然一新,然而誰都不知道下一位入住鳳儀殿的皇後又是誰?

  含冰殿是落英剛入魏宮時住過的地方,此殿在魏宮一隅,因為過于偏遠而無人留意。
此時柔然世子秃突佳就在此殿中,看樣子大丞相宇文泰短時之内是不會放他離去了。

  秋風蕭瑟,肅殺之氣彌漫。
黃綠相間的銀杏樹葉子鋪落一地。
涼意浸透了這個清晨。

  兩儀殿的宮院中,雁次進出的宮人肅然無語,面色沉郁,人人都是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
今日的中朝和以往不太相同。

  皇帝元寶炬很早就乘肩輿到了兩儀殿。
在他失了皇後和皇子之後,他的氣色看起來倒好了很多。
冠冕整齊的皇帝,不再是前些日子垂暮沉沉,病染沉疴的樣子。

  兩儀殿内,皇帝元寶炬高居于上。

  太子元欽就隻能坐在了說上不上,說下不下的位置。
而讓他尴尬和不舒服的是,他居然要與大丞相宇文泰一起君臣并坐。
這在臣子面前是失面子的事。

  宇文泰今日更是氣色極佳,幾乎恢複到了長公主元玉英謝世前那種樣子,讓人覺得挺拔而英氣勃勃,把他身上的陰郁機謀掃掉了一半以上。
這樣子更襯得坐在他一側的太子元欽神色遊疑,浮躁不鎮定,顯得沒有儲君的風度。

  宇文泰轉過身子,同時直起身子,從跽坐改為長跪,向元寶炬請道,“陛下今日聖體康複,是上天福佑大魏社稷。
如今車騎将軍謹為先鋒,已入河南腹地,奪了柏谷。
東寇叛将高仲密據虎牢以降,已與思敬将軍相彙合。
此正是我大魏平東寇、興社稷的大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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