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非大婚這一天,唐巉作為男方的重要家人,自然帶着唐家的人到阮知非新府邸去給他撐場面,唐覞雖然平時看不起自己這個妹夫,隻是唐家的财産生殺大權易主之後,他也不得不低下身段去讨好一下對方,畢竟将來從自己這個妹夫這裡撈到錢繼續風流快活才是實打實的,對方‘娶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更加要溜須拍馬一番;阮知非平時出遠門回來,總會給唐巉的那些徒弟帶一些譬如諸葛行軍散、大還丹等特别實用的丹藥,對于家裡那些丫鬟、奶媽、門房、廚娘等各色人的好處也不會落下任何一個,阮知非雖然不受唐覞、唐婉兩兄妹待見,卻在其他唐宅裡裡外外一衆各色人群中的聲望頗高,隻憑一句好聽的話,又能吃酒,又能領到一份不錯的喜錢,唐府這天幾乎走了個精光,空蕩蕩的家裡隻剩下孤零零的唐婉和她的丫頭二喜。
二喜一大早就努着嘴,拉長着臉,家裡人唯獨除了她都已經跑到姑爺新府邸去鬧一場新房,自然讓她高興不起來,對于唐婉在裡間的吩咐,渾身懶懶的二喜五句假裝隻聽到了二句,這自然引來了原本肚子裡憋着一股邪火的唐婉的一頓臭罵:“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的賤母狗!
不識擡舉的小蹄子,裝你娘的幌子,你跟我的這幾年,老娘什麼時候委屈過你了?
哪一番虧了你的銀錢數?
還做張做陰陽臉,給誰看呢?
”
二喜哪裡曾聽過如此惡毒的話,一張臉氣得頓時紅一陣白一陣,如果換了其他臉皮薄的丫頭,早就涕泗橫流了,二喜前前後後跟了唐婉不短的時間,早已摸透了對方的脾氣,對方氣急的時候喜歡亂罵人,隻不過這些鑽心炸肺的話哪個人聽了心裡能好受,她一時氣不過反而大着膽子皮裡陽秋的诋了對方一句:“拿我個下人來出氣算什麼能耐,有本事到自己男人那裡撒氣去啊。
”
唐婉撿了這句話更加火冒三丈,氣急的抽起桌子上的一根雞毛撣子,邊罵邊朝二喜身上招呼了過來:“你這直娘賊生出來的小賤種,看我今天不剝了你的皮。
”
面對手拿雞毛撣子的唐婉,‘勇氣膽邊生’的二喜的小身闆不進反退,雙手叉腰,怒目相向,挺着還未完全發育的小小兇脯,直接晃到了唐婉面前,頗有深意的說道:“你打,你打,有本事你今天打死我,人家辦喜事,你到時候抓到衙門吃官司,最後看到底便宜了誰。
”
唐婉一聽,原本揮出去的手臂懸置在在二喜的上方,心裡越來越不是一番滋味,二喜沒哭,她這個當主子的反而在眼裡擠滿了一泡眼淚,委屈的嘟嘟囔囔道:“都來欺負我,都來欺負我。
”
“小姐,别人看不上我們,我們更應該拿自己當人看,到任何時候都不能委屈了自己,您仔細想想,老爺當家最終誰得了這裡面的好處?
”
唐婉被對方這麼一提醒,一鼓動,原本積壓在心頭的不恙和不快一掃而空,料想:她‘娶’了阮知非,阮知非娶了黃妙灏,這家裡再怎麼樣還是她唐婉說了算,爺爺唐巉将唐門當家人這把‘鑰匙’放到阮知非頭上,其實自己才是這裡面最大的受益人,以後家裡的财政大權落在自己頭上,大殺四方,和昔日當上大周皇帝的武則天有其曲同工之妙。
以前自己之所以在唐巉面前擡不起頭,除了自己是個女兒身,還因為唐家一直靠一個姓阮的外人支撐着,唐婉也是從這一刻起,準備巾帼不讓須眉,做一番大事業給家裡人看,讓唐巉不至于再看輕了她......
吳永麟這日正在衙署和知事蘇康生、馬文祥商讨着一些公事,草市這些日子來喜事驕人,自從寬廣的大青石闆路從成都府東門一直通到草市後,早已收到風聲的各類大商賈紛紛在那裡置地開分店,藥店、糧店、估衣店、綢緞莊,勾欄瓦舍紛紛在那裡落成,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混雜在其間,熙熙攘攘,繁花似錦,那裡俨然成了一座小羅城。
這裡面自然和吳永麟與方黃薛餘四家私底下組建的錢莊給小商小戶們發放小額低利息貸款有着莫大的關聯,而問題最後自然也出在了這上面。
吳永麟和方黃薛餘四家組建的這家錢莊叫‘五通錢莊’,其實‘五通錢莊’現在還不具備錢莊的全部功能,更像一家放貸的私人機構,吳永麟知道讓老百姓把錢存進‘五通錢莊’的好處還有待時間的檢驗,誰又平白無故的願意把錢放到别人的私人錢袋裡去,畢竟新生事物和某些觀念總有一個慢慢接受的過程,吳永麟覺得也不必急于一時。
錢莊開業後,方德懿、薛發财、餘景年三人分别往‘五通錢莊’先後派了幫手,後來為了方便商戶,吳永麟又在草市開了一家‘五通錢莊’的分号,龐素秋一個人往來于兩個分店之間,面對逐漸多起來找錢莊借錢的小商戶是越來越疲于應付,那些原本有過借錢抄底的人還好說,按照吳永麟所設想的那樣,這些人與錢莊之間建立起了一定的信譽度,下次借給他們的錢可以在原來的基礎之上上浮兩成,這對于奉公守法的商戶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隻是對于第一次伸手來借錢的商戶,調查這些人的背景,自然要花去大把的時間,吳永麟為了方便龐素秋,甚至将衙署成都府在籍人員的戶口簿都對她大開方便之門,龐素秋由于太過于信任衙署的這份戶口簿,上一任知府吳檗疏于校隊、核實,戶口簿上有不少的空戶與死戶,甚至是冒戶,吳永麟這些日子忙着将香水、油紙傘推向市場,在這上面疏于把控指導,最終問題還是出現了。
最近一位信譽極好的木匠手藝人,每次他會到‘五通錢莊’借一筆合适的錢,到木料場上買下一批木料,回去徹夜趕幾天工期,再将這一批打制好的家具賣出去,當日他将借貸的貨款按照本息全還到‘五通錢莊’,隔日他再将上浮了兩成的木料錢借出來,如此反反複複,這位木匠手藝人後來用的木料越來越好,加上他的手藝原本就無可挑剔,他的信譽額度很快便達到了二千兩。
‘五通錢莊’私底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超過一千兩的大額貸款,必須得方黃薛餘四家老爺和吳永麟的親筆簽名和印章,方可把這筆錢貸出去,當這一筆數目不大不小的二千兩按照正常程序借出去之後,這位木匠手藝人卻因為連日的勞累一病不起。
原本‘五通錢莊’錢莊借出去的錢按六厘到九厘之間的浮動利息來算,和木匠手藝人獲得的利潤相比,其實這點利息算不上什麼,隻是當他病倒之後,這筆賬就不能這麼算了。
‘五通錢莊’為了鼓勵借貸的商人快速還款,對于還款利息也有相應的優惠,比如那些還得快的,自然能擁有更低的利息--六厘,還得慢的,付出的利息要相應的多一些---七八九厘。
眼下對于這位還不起欠賬的木匠,他的病拖得越久,意味着他将當初的借款還到‘五通錢莊’時,那筆好看的數字足以讓這位手藝人一命嗚呼。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無可厚非,更何況雙方在當初早就拟好了契約,按了紅手印,‘五通錢莊’按當初的契約嚴格執行,這裡面并沒有什麼錯。
隻是當‘五通錢莊’的錢丁,就是專門負責催還欠款的人,當這個錢丁按圖索骥找到這家木匠手藝人的府邸時,先是鬧了一個笑話,當這個錢丁大搖大擺的拿着賬簿據理力争的沖進去的時候,被那戶人家的狗攆了不下十多裡路,之後遇到一條齊膝的河,這才勉強逃過了一劫。
這個錢丁并不氣餒,硬的不行來軟的,在這間惡狗擋道的大宅外圍蹲守,打聽了三五天,摸出了這家老爺離家的時辰,便在村口将這位老爺的牛車攔了下來。
當時這位老爺便被這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氣得吹胡子上臉,當錢丁拿出這位老爺根本不知道的所謂的契約時,這位老爺當時捅死這個錢丁的心思都有了,自己良田百畝,家資豐腴,妻賢子孝,這不是赤裸裸的訛人嘛,就在雙方争持不下的時候,這位老爺身旁一位精于世故的老管家看出了這裡面的門道,原來簽署契約的此人非鄙人,老管家記得那人給家裡送過一批定制的木器,而老管家恰好記得此人的地址,畢竟他曾經到這位木匠的家裡親自去考察過。
原來木匠起家的時候沒有一間像樣的門第,他不得不借助于這樣一位主顧李代桃僵的獲得了‘五通錢莊’的第一筆小額貸款,後面更沒有改的可能了,這才鬧出了這樣一個笑話。
當錢丁趕到那位木匠手藝人的家裡時,不幸的悲劇還是發生了,錢丁在那家被冒名的老爺那裡耽擱的這幾天裡面,木匠手藝人早已一命嗚呼,而這幾天又剛好跨了月,老木匠的家裡人在木匠臨終前才知道他欠着‘五通錢莊’一筆連本帶息的大錢,木匠的後人也記得‘五通錢莊’的好,知恩不忘本,這些日子勉勉強強剛剛好湊足了該還的款子,隻是當錢丁趕到家裡對他們說還有一個月幾十兩的利錢還沒還的時候,木匠的後人和錢丁大吵了一架,錢丁最終搬出了吳檗這位背後大佬,木匠的後人才不得不忍氣吞聲,偃旗息鼓,息事甯人,當時這事在十裡八鄉鬧的很大,這位錢丁又怕擔責任,言語上占着理又沖,圍觀的人又多,弱者自然同情弱者,‘五通錢莊’聲望因為這件事大打折扣,即使吳永麟和龐素秋後來相應的到木匠家裡道歉、還禮,吳永麟甚至私人掏腰包還了這筆息錢,隻是木匠家裡人早已有了罅隙,吳永麟這一記盲羊補牢在外人看來有點‘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作秀的嫌疑,至此之後,‘五通錢莊’門前早已不如先前般車水馬龍。
看着‘五通錢莊’大發市利眼紅,另外一家有着官方背景的‘五運錢莊’應勢而生。
吳永麟隔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摸清楚了‘五運錢莊’的背景關系,這裡面居然将四川唐門,提刑司,袍哥會,轉運使,鑄錢司,三個官方部門,兩個江湖門派都卷入了進來,人家是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五通錢莊’和‘五運錢莊’相比簡直是胳膊遇到了大腿,讓方黃薛餘四家的人甚至都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讓吳永麟更想不到的是,木匠事件背後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整起事件更像一場精心設計起來的陰謀,這一場錢莊的危機似乎是針對他而來的。
出了木匠事件後,原本‘五通錢莊’的借貸商戶紛紛流向了‘五運錢莊’,面對更低的利息,升鬥小民哪有不動心的,龐秋霞看着星辰寥落的‘五通錢莊’已非昔日,早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這位吳知府當成沒事兒一樣,咬緊利息不放松,每日居然還有那個閑情逸緻繼續給她講一些錢莊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早已非昨日吳下阿蒙的龐素秋依然對‘拆借’‘異地存儲款’聽得雲裡霧裡,吳永麟這些超前的理論對她似乎暫時并沒有任何的用處。
“我的吳老爺,要不我們也把借出去的利息降下來吧?
甚至可以比他們更低。
”龐素秋這個當家人哪裡受得了‘五通錢莊’前後差距這麼大的冷落,她最終沒忍住提出了在腦子中反複琢磨過的最好的解決辦法。
“你覺得把這些錢借貸給這些小商戶能賺到多少的錢?
”
對于吳永麟突然這麼問,龐素秋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突然保持了沉默,她依然不服氣的呢喃道:“隻是這麼下去,總不是一回事。
”
“不要忘了我們開錢莊的初衷,我剛剛也給你講了錢莊的‘未來’,是讓更多的大戶把錢存到我們的錢莊來,反而是我們給他們息錢。
”
聽着吳永麟最後這句話,龐素秋驚訝的大喊道:“瘋了,瘋了。
”
“素秋,我最近從錦江學院新找了幾個學生,你有空多給他們講一講這些日子我給你講的錢莊的這些運營模式,他們願意留下來,我們給他們更多的機會一展才華。
”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長溜穿着青衫帶着方巾的少年走進‘五通錢莊’的門庭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二姨。
”
“文定,怎麼是你?
”
“吳大人說你這裡需要幫手,我便領着一幫同學來了。
”
“吳老爺,這...”
“過不了多久,你們肯定會忙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