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波拉提告别之後，李龍開着吉普車，出了山，到清水河村的時候被孟海攔住了。

　　看見腳下一堆東西的孟海在路邊上招手，李龍便把吉普車停在路邊，熄火下車之後笑着說：

　　“老孟，你是不是在村頭放了哨兵了，怎麼我一進山你就知道了？
”

　　孟海哈哈笑着說：“哪有哪有，我們村裡面有些人知道我和你關系好，看到你進山了，就過來給我說。

　　李龍同志，我剛好有個事情要請教你。
”

　　“你說。
”

　　“我記得你說過，這個紮擡把子的活不一定長久，但是紮大掃把的活肯定會堅持好長時間。

　　我就想啊，這個紮掃把的活啊，不光是力氣技巧，還要找東西。
芨芨草好搞一些，找到地方割了就行了，但是這個杆子呢，就不好找了。

　　去年我們村這些人為了砍杆子，都跑到山裡面去了，附近的杆子都用完了。

　　所以我就想趁現在農閑的時候，組織一批人進山砍杆子，到時候把這個杆子賣給那些需要紮大掃把又缺杆子的人，一個杆子五毛錢六毛錢的，我想大家應該願意收吧？
”

　　“老孟，你是真有生意頭腦啊，是個做生意的料。
”李龍笑着說，“這個事情可行，如果你們現在沒事，這兩天就可以組織人進山砍杆子。
一個杆子也别說五毛，賣個七八毛錢肯定有人要的。
你算一算，七八月份紮大掃把之前砍一萬個杆子，這就是七八千塊錢……”

　　“一萬個杆子能賣掉嗎？
”孟海有點不敢相信。

　　李龍笑着說：“賣不掉放着呗，這玩意又不壞。
你放心，到時我也幫着你張羅賣杆子，就算賣不上一萬，也能賣個七八千。
”

　　其實在錢主任家吃飯的時候，老錢已經點出來了，今年大掃把任務的數量肯定會比往年要多。

　　但是李龍也知道這個任務就算再多他也不可能全給瑪縣的供銷社。

　　李向前倒是可以把大掃把的活全交給自己，主要是因為自己給縣供銷社長臉了。

　　他猜測這個給自己這邊也就是在一萬五左右吧？

　　四小隊和清水河村附近都有一些林子的。
野生的林子那些杆子是可以随意砍的，誰砍歸誰。
李龍估計這兩個地方今年村民自己砍的杆子應該在五千左右。

　　如果再加上梁文玉組織的人手，以及附近的資源，那麼再加多一點——就算是有八千杆子。

　　剩下的缺口還是很大的。

　　最開始那一年紮大掃把，隊裡缺的杆子是李龍和老爹大哥他們去山裡砍的，砍了近半個月才補上這個缺口。

　　現在孟海主動想着去賺這方面的錢，而且符合實際，判斷很準，說明他是真的動腦筋了。
這樣的人在目前這個發展勢頭迅猛的年代裡，以後肯定是會有所作為的。

　　因為他們能夠主動抓住機會，甚至于創造機會來發展自己和身邊的人。

　　聽到李龍的分析，孟海一下子笑了：“李龍同志，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那我這就組織人進山砍杆子去……”

　　“碰到林業隊的護林員，就說是我讓你們砍的。
”李龍急忙補充一句，“如果他們不相信，你們也不要反抗，盡快過來找我。
”

　　李龍相信自己在林業隊護林員面前還是有點面子的，特别是最近又和林業隊搞了深度的“合作”。

　　不過誰也不敢保證護林員裡會不會有不管不顧的愣頭青，所以他給孟海提前打個預防針。

　　“明白明白，這個我們明白。
”孟海笑了笑說。

　　其實這個活李龍也可以交給隊裡幹的。
但說實話，隊裡的這幾個人大都是有家有口的，陶大強謝運東賈衛東三家子是肯定不會主動出來幹，梁家三兄弟不好說，再者李龍這段時間一直在忙，各種事情纏身，他就沒想到這方面。

　　現在既然孟海已經提出來了，那他也是順水推舟促成這件事情。

　　反正四小隊那邊和自己關系比較好的人，家裡基本上都有拖拉機，七月份收麥的時候憑着拖拉機和收割機去掙錢，那錢來的更快一些。

　　孟海把一筐子雞蛋和兩隻活母雞，還有一盆兒開剝好的小魚放到了李龍的車裡，招了招手，目送着李龍離開。

　　等吉普車走遠的時候，幾個小夥子從樹林子裡竄出來，圍在孟海身邊問：

　　“連長連長，這事行不行？
那個李同志是怎麼說的？
”

　　“他說沒問題，說今年大掃把的杆子至少需要一萬，讓咱們有空就趕快去砍。
”孟海也沒有藏私，直接說，“一根至少能賣五毛錢，說不定還要多。
”

　　“嘿，這可比編擡把子掙錢多了！
”有個經常跟孟海一起幹活的小夥子興奮的說，“編一個擡把子，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
砍一個杆子削一削修理一下，十分鐘都不要。
一個小時弄五六個杆子是輕輕松松的……”

　　大家一算還真是這樣。

　　況且砍杆子還不是技術活，要求也沒有擡把子那麼高，這活是真能幹。

　　這些人立刻和孟海商量着怎麼去搞杆子了。

　　山間小木屋那裡，李龍的吉普車剛消失，南面的林子裡就出來了好幾個人，他們有單獨行動的，有兩個人一波的。
大都提着半個或者少半個袋子的貝母往木屋這裡走來。

　　這些敢于一起出現的，都是來換過好幾次東西的，知道這裡安全，就算提着貝母也不會被抓。

　　孫家強看到這些人出現，笑了。
等最近的兩個人走到跟前的時候，他一邊啃着馕一邊笑罵着說：

　　“你們這幾個家夥眼睛尖的很啊！
我老闆剛走，你們就出來了，是不是剛才一直在林子裡藏着呢？
”

　　“廢那麼多話幹啥？
趕快來換東西了。
”其中一個瘦高個把貝母袋子扔向孫家強，“給我拿一雙解放鞋，兩個罐頭，米面這回還有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那個個子略矮的人突然說：

　　“我聞到了馕的味道！
你肯定不止手裡這一個馕！
給我換三個馕，不，四個！
”

　　“哎哎哎！
我老闆一共給我拿了也不到二十個馕，你一個人就換四個，那能行嗎？
我吃啥呢？
”

　　“我管你吃啥呢，趕快換！
”那個人也不示弱，那語氣就跟要搶的一樣。

　　其實大家是熟悉了才會用這種口吻。

　　“換換換，但是價格肯定要高，我跟你說這可是我的口糧！
”孫家強自己原來就是挖貝母的，自然知道怎麼和這些人打交道，他抱怨着說，“我是好不容易等來了老闆我送一些吃的，結果這入口還沒有半個馕，你們就開始給我搶，要不是說你們出的價格高，我才不跟你換呢！

　　”行了行了，不要在這地方裝可憐了，你就是再可憐也比我們強，你有個老闆照應着，啥都不缺。

　　我們隻能自己打拼，這山裡面碰上熊啊狼啊什麼的，就隻能自認倒楣，跑丢了多少貝母啊！

　　哪像你有木頭屋子住着，有老闆照應着定期給你送物資，隻需要待在這裡，換我們的東西就行了。
”那個要換馕的酸酸的說着。

　　“那你們也可以弄其他的啊，”孫家強笑着說，“碰上狼啊熊啊，找機會把他們幹掉，一隻狼的皮子就頂你們挖一個星期的貝母了。
要是能把熊弄死，那你們可就發财了。
”

　　“你以為狼和熊是那麼好弄死的嗎？
”那個人從孫家強手裡接過馕，邊啃邊嘲諷着說：

　　“雖然你以前也是挖貝母的，但是我跟你說，你現在已經不行了。
真要見了狼，你肯定早早就吓跑了。
你這樣的人已經不習慣在山裡混了，也不敢面對狼了。
”

　　他貶低着孫家強，孫家強也不惱，也諷刺着他們沒用，連自己肚子都顧不住。

　　就說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後面的人也來了。

　　這些人用貝母換的物資，首選的竟然是馕。

　　在山裡讨生活，辛苦一點是沒辦法的。
現在正好是貝母旺季，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挖貝母了，吃喝那就隻有将就湊合了。

　　死面餅子，包谷面糊糊，野菜粥，半生不熟的米飯都是常态。

　　能啃上一口烤的焦黃，聞着噴香的馕，真就是享受了。

　　“哎，姓孫的，咋沒讓你們老闆弄一點風幹肉呢？
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肉可以換，現在也沒有了。
”

　　“老闆在山下有事，沒空打獵，你要想換肉的話，下次老闆來了我給他說。
”面對這樣的問話，孫家強都會禮貌客氣的回應，一切都推到老闆身上。

　　至于最後老闆能不能把東西運來，那就不好說了，也不是孫家強能管得了的事情。

　　短短一上午的功夫，李龍運來的大半吉普車的物資就已經被兌換的隻剩下三分之一了。

　　孫家強這裡又收到了幾十公斤的貝母。
他熟練的把貝母淘洗晾幹。
這些拿過來的貝母，鮮的少半幹的多。
現在天氣不錯，每天曬個七八個小時，三四天貝母就能完全曬幹。

　　李龍開着吉普車到了縣城，先去了大院子，把貝母卸下之後，又把雞蛋小魚和母雞取了下來。

　　“這是清水河村那邊送的魚嗎？
”楊大姐接過魚問道，“今天中午幹脆就炖上吧，剛好準備蒸米飯的，反正現在也不好保存。
”

　　“行，”李龍把母雞拿到原來炸過的雞圈裡，這玩意不能放開滿院子跑，它們拉屎拉的太厲害了，先喂着，抽空給拿到四小隊去放到大哥那裡養。

　　至于雞蛋，楊大姐拿着放到了儲藏室，這個每天都要做的，炒、煮、煎，消耗量很大。

　　把東西弄完之後，李龍就開着吉普車去了收購站。

　　收購站的院子裡已經人滿為患了，郭鐵兵和另外一個公安正在維持秩序。

　　看到李龍過來，等他下車的時候，郭鐵兵已經走了過來，小聲跟李龍說的那兩個賊娃子的事情。

　　“這兩個人就是咱們縣城的，初中畢業以後沒有找到活幹，就打短工。
八三年的時候，這兩個人正好去石城的私營廠子裡幹活，等那個事情結束沒多久，八四年他們就回來了。

　　說白了他們就是好吃懶做，盡享現成的。
今年他們已經做了好幾起了，石城和咱們縣都有。
因為是流竄作案，不好抓。

　　說實話，你這個老丈人真厲害，腦子也聰明，知道給子彈減藥，不然一槍下去也是麻煩。
”

　　“那這兩個人怎麼判？
”李龍問道。

　　“已經報局裡面，局裡面交代說往重裡判！
現在這麼好的安定局面，就讓這兩個壞慫給破壞了。
你是州裡面表彰的先進個人，影響比較大，所以你放心，至少七八年他們出不來——

　　你知道不知道，他們在你們的櫃台裡沒收到錢，是準備把你老丈人綁了逼問錢在哪裡的。
”

　　“那就重判吧，這兩個家夥看來是知法犯法，壞得很。
”李龍點點頭，轉移了話題，“今天這裡又要麻煩你們了。
”

　　“說這個幹啥？
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郭鐵兵擺擺手，“咱們就不要見外了。
”

　　李龍心想着等稍微松一松，人少一點的時候去老馬号宰兩個羊，給派出所送一隻過去。

　　人家真的是在為人民服務呢。

　　有李龍過來幫忙，顧博遠這邊就輕松一些。

　　接下來連着三四天，客流量還是挺多，但是李龍也感覺到了這個收貨量在穩定的下降。
說明前期的一些庫存已經清的差不多了，外縣過來的也有一些人開始賣半幹不幹的貝母了。

　　每天的現金流出量，由最高峰時的兩萬多，到現在的一萬多，然後基本上穩定在一萬左右。

　　讓李龍和顧博言兩個人都比較開心的是，因為外縣的這些人出現，導緻本縣的好多賣貝母的人，也開始注意貝母的質量。

　　現在收上來的貝母，不管是外縣的還是本縣的，雜質少了，渣渣子少了，貝母幹淨了很多。

　　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在李龍開完會的第五天上午，賈天龍終于到了。

　　賈天龍到的時候，李龍還在收購站，他在大院子沒看到李龍，就帶着車直接去了收購站。

　　看見收購站裡這麼多人，賈天龍也有點意外，沒想到李龍的生意做的這麼大了。

　　有卡車開到院子邊上，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轉了過來，而李龍也聽到了動靜從櫃台裡出來，然後就看到了從卡車上下來的賈天龍。

　　“賈老闆，歡迎歡迎。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李龍笑着過去招呼，“總算是把你盼來了，你再不來，我這庫房都堆不下了。
”

　　“真沒想到你這裡搞得這麼大，這麼熱鬧！
”賈天龍也笑着拍了拍李龍的胳膊，“那等你這邊忙完咱們再說？
”

　　“不用不用。
”李龍說，“咱們去大院子那邊驗貨，這邊有我老丈人呢。
”

　　李龍進取和顧博遠說了一聲，便帶着賈天龍他們去了大院子。

　　聽到卡車再次響起時候，楊大姐就把明明昊昊抱起來到屋子裡去了。
剛才賈天龍來過，楊大姐知道他還會再過來的，這會還不到做飯時間，楊大姐就帶着明明昊昊在屋子裡玩。

　　李龍帶着賈天龍把卡車開進了大院子，去廚房給他們倆倒了水，然後就說着最近的事情。

　　當然是半真半假。

　　“最近啊，來我們這裡賣貝母的人特别多，而且這個貝母是又大又幹淨，我給你拿一袋子看看。
”李龍把廂房打開，拽過一袋子貝母，打開袋口，抓出一把貝母給賈天龍看。

　　賈天龍看了看，然後把袋口撐開，在袋子裡攪和了幾下，發現裡面的貝母還真是又大又好。

　　他贊歎的說：

　　“這個品質真是比特級的還要好啊，我看你這裡的貨還挺多？
”

　　“不是跟你說了嗎？
這兩天收的貝母，比前段時間多得多。
光現在現存的幹貨，就已經有兩噸了。
”李龍說，“你要是再不來的話，我也收不起了。
”

　　收當然是收得起的，畢竟上一次光從賈天龍這裡拿了就将近有十萬塊錢，李龍自己還是有一些存款，但人嘛，還是要藏富的。

　　賈天龍也就信了，他從卡車的座位上抽過了一個皮箱，笑着對李龍說：

　　“我猜你這裡貝母不會少，所以我帶的現金也比上回的多。
那咱們就開始？
”

　　“好。
”

　　李龍在和賈天龍稱量貝母的時候，李向前接到了一個電話。

　　“啥？
你說北庭那邊工商上有人給你打電話，要查一查我們這邊的收購站？
”

　　“對啊，對啊。
那個收貨站不是你們那單位的臨時工搞的嗎，據說是參與了行業的不當競争。
北庭市裡面的人說的，當然沒有官方的函，就是私下裡這麼給我一說，讓我嚴查一下，方便的話，他們會發函過來……”

　　“那你還管個屁啊！
我就跟你明說吧，這個收購站是我們供銷社支持，屁的不當競争！

　　事情我知道，你們那邊的私人收購站呀，淨不幹些人事，把人家挖貝母收皮子的人當傻子哄呢。
我跟你說這個事情，就到你這結束了。
李龍啊，那是在州領導面前說得上話的人，自治區供銷系統那邊把他當标杆呢，你稱量稱量一下，看看哪邊重哪邊輕！
”

　　“老李你不要這樣說話嘛，咱們自己人，我才給你把消息說一下，你放心，咱們的胳膊肘絕對不會往外拐！
”

　　挂了電話，李向前的臉陰了，北庭的有些人胳膊伸的有點長，看來得找關系，敲打敲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