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話十指插針
這廂,阮小緯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那廂卻是有人不能再等了。
要說這歐陽皇後嘛,不愧為大溟後宮一代傳奇。
要知道,千百年來,朝代更替,哪朝哪代不是後宮佳麗三千,獨獨到了大溟朝,在為數不多的幾個嫔妃薨了後,後宮還真就隻有歐陽皇後一個了。
這是令多少女人豔羨的待遇啊。
當然,俗話說得好,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是皇後,也不知道皇後的苦。
任你表面上多風光,但是夜半三更獨守空閨,那也是枉然。
又一個夜深人靜,歐陽皇後看着外面的宮燈,美麗絕倫的臉上有一絲凄楚。
“皇上呢?
”
“娘娘,前面傳話來,皇上已經歇息了。
娘娘還是就寝吧。
”貼身宮女膽戰心驚地看着自己娘娘。
皇上登基之後,隻來過後宮一次,那一次還和娘娘不歡而散,娘娘近來的脾氣越來越大,原本就不是個容易伺候的主子,如今他們伺候得更是如履薄冰了。
對宇文霸,歐陽皇後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隻是到底是這麼多年的枕邊人,她有時候也想他能在身邊。
隻是她想不明白,這男人明明還是壯年,身體也沒有毛病,為什麼就不招她侍寝呢?
莫非是覺得她老了?
歐陽皇後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臉,鏡子裡的那張臉美麗依舊,但是仔細看,依然能在眼角眉梢看到那讓人抓狂的皺紋。
歐陽皇後一把将鏡子揮落在地,厲聲問宮女,“太子殿下呢?
今日為什麼沒有來請安?
”
這哪裡是他們做奴婢的知道的事?
跪了一地的宮女大氣都不敢喘。
中宮總管太監趕緊去請太子殿下。
“更深露重,母後怎麼還不就寝?
”太子模樣清淡地問。
“你如今翅膀硬了不把我這母後放在眼裡了是吧?
你說,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麼?
你已經多少天沒有來給哀家請安了?
男人不中用也就罷了,養個兒子也是白眼兒狼,哀家命怎麼這麼苦?
”
“兒臣知錯,明日起定當晨昏定省。
母後若沒什麼事,就早些歇息吧。
”
“宇文寒!
”歐陽雅若尖叫道,“就為了一個女人一個雜種,你要跟你的生身母親鬥到什麼時候?
你知不知道現在時局多麼緊張?
哀家昨日收到娘家人傳信,朝堂之上已經有了支持那個孽子的風聲,你到底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
“母後恐怕忘了,當年毓妃亡故,母後不是已經将她的娘家剪除得差不多了嗎?
事到如今,誰還敢跟母後叫闆?
”
“你!
”歐陽皇後氣得臉色都白了,如果不是自己十月懷胎,她真要懷疑眼前這個專會惹她生氣的白眼兒狼是不是親生的了。
“母後還是小心所謂的娘家吧。
兒臣告退。
”
歐陽皇後捶兇頓足,她豈會不知道要小心背後所謂的娘家。
她是罪臣之後,當年她父母并兩個哥哥都被刺配流放,可憐父母和兄長沒有吃過苦頭,還沒等到流放之地,就先後病故,隻有最小的弟弟勉強活了下來。
她一個弱女子,在後宮之中本已步履維艱,還要保住歐陽家唯一的皿脈,不得已隻好攀上了當時宇文霸跟前的紅人王少保,認了王少保的長房長子為義兄,後來宇文霸要冊封她,考慮到她的出身,對外也宣稱其是王少保的義女。
作為交易,王少保答應尋回她年幼的弟弟,以他遠房侄子的名義養在身邊,她的弟弟王少禦如今已經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協助吏部尚書掌管文官升遷。
但是當年的王少保,如今已經是王太保,正一品的官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歐陽皇後已經開始覺得王家的存在威脅到了她的利益。
隻有等她的兒子登上了皇位,她才能徹底地揚眉吐氣。
這麼多年了,她始終沒有忘記父母和兄長的慘死。
曾經被努力埋藏的恨意,又被宇文霸這些年的冷落給激發出來了。
這一夜,皇後沒有睡好。
天剛亮沒多久,弟弟王少禦就在宮門外求見。
歐陽皇後覺得奇怪,平時為了避嫌,她這個弟弟幾乎沒有單獨來拜見過她。
她近些時日有些難受,這弟弟來得也正是時候。
皇後屏退了左右,把弟弟召了進來。
“娘娘,我安排在西宮的探子昨夜回話,說西宮後院有貓膩。
”
“什麼貓膩?
”皇後來了興緻,她現在就等着抓宇文焘的小辮子。
聽了弟弟的描述,皇後沒當回事兒,“不過是個書童,應該隻是巧合吧。
”
“這個紫陽公主可是紫月國的公主,紫月可不是真心臣服的。
一個是罪國公主一個是二皇子的心腹,娘娘覺得巧合得了嗎?
”
“你是說宇文焘想造反?
他看起來不像有這份心思的人。
”這也是歐陽皇後這麼多年沒有最終下狠手要了宇文焘命的原因。
“娘娘啊,您糊塗,這大溟皇室人丁單薄,除了太子殿下就是二皇子。
哪個男人不想坐擁江山和美人?
哪個男人又真的甘居人下啊?
”
“可是我們無憑無據怎麼辦?
”
“這還不簡單?
我們瞅個空子,把那書童綁來好好審問一番,不怕他不招。
”
“如此一來,就跟宇文焘對上了。
這是不是早了點?
”
“娘娘,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想必您昨兒已經收到叔父送來的消息了,趁着還沒成氣候趕緊下手吧。
再說了,左右不過是個書童,就算被怎麼樣了,料想二皇子也不會把事情鬧大。
”
歐陽皇後想,既然她那個兒子舍不得,那她就幫他舍得!
“好,這件事你去辦。
隻是要找可靠的人和地方,不能弄出宮去。
”
近些時日來,阮小緯越來越平靜,他已經能遊刃有餘地對待宇文焘了。
目标越單純,人活着越容易。
隻是,很多時候常常事與願違,他疲憊地睜開眼睛,渾身劇烈的疼痛讓他有些摸不着邊。
他想起來了,今天是那個小侍衛輪值,他像往常一樣穿過假山,再一次遇到了紫陽那丫頭。
隻是,紫陽綁了他是想做什麼?
模糊的視線裡,他看到一個男人坐在那裡,冷冰冰地看着他,耳朵裡聽到的話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宇文焘要造反?
什麼時候的事?
還有,這些人是怎麼得出他會知道内幕的結論的?
等等,和紫陽密謀造反?
阮小緯費力地睜開眼睛,他終于看清了,那個站在男人身邊的姑娘,看身形跟紫陽很像,但根本不是紫陽那丫頭,他着了道了。
原來,深宮裡都是這麼拷問犯人的。
沾了鹽水的鞭子抽在身上,疼得人頭暈眼花。
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痛,哪怕國破家亡之際也沒有。
這一刻,他卻覺得很痛快,因為他終于知道了恒兒的痛。
“大人,怎麼辦?
他不肯說。
”抽鞭子的宮人急得滿頭大汗。
男人陰狠地冷笑,“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三貞九烈的人!
他不說,無非是嫌棄我們照顧不周,你何不熱情點?
”
“是是是,大人!
”宮人轉頭吩咐下人,“來人,上針!
”
所謂十指連心,十個手指頭平常磕了碰了都痛得要命,何況是那麼尖利的針要一根跟插進指甲縫裡。
“你想清楚了,隻要你從實招來,立刻就放了你,若是冥頑不靈,有的是苦頭吃!
先來兩食指吧,用刑!
”
阮小緯拼命地抽氣,眼睛死死地睜着,牙齒将舌頭咬得鮮皿淋漓。
“恒兒……”
十個手指頭上都插了鋼針,阮小緯被痛暈過去,又被潑醒,依然沒說過一個字。
那陰狠的男人也終于有些坐不住了,“一群飯桶!
你們是娘兒們嗎?
給我把鋼針扔火裡,烤紅了,給他重新插進指頭裡,我就不信了!
”男人氣得頭疼,惡狠狠地道,“本官乏了,去吃點東西,好好審着。
”
“好了,這下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磨吧!
”
阮小緯看見那火紅的鋼針就要插進他手指裡,模糊間似乎看到了誰風一般卷過的人影,當他看到宇文焘心疼得扭曲的臉時,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放心地厥過去了。
如此恨你,卻依然不願意陷你于不義。
宇文焘一面命宇獅好好招呼這些膽敢傷了阮阮的人,一面派人去抓罪魁禍首。
看着床上疼得直抽抽的阮阮,宇文焘冷靜得讓人害怕,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不敢靠近。
“殿下,太子殿下派我來看看公子。
”衛琴膽戰心驚地站在大廳裡,她從來沒見過風流潇灑的二皇子殿下這個表情,仿佛能把人撕碎的冷靜,不知道爆發出來會是什麼樣。
“輕一點,别弄疼他。
”
待把阮阮身上的傷都處理幹淨,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宇文焘坐在床邊,就那麼看着皺着眉頭昏睡的阮阮,良久後才開口,聲音沙啞而顫抖,“你真傻,随便說兩句又會把我怎麼樣?
你可知道,比起被你出賣,我更害怕看到你現在這樣子。
阮阮,你是在要我的命!
不過很好,再好沒有了。
讓我知道你也是這樣深愛着我,我還怕什麼?
哪怕要與全天下為敵我又有何懼?
”
這些時日來兩人之間低迷壓抑的氣氛,因為阮小緯的受傷被打破了。
宇文焘真的沒有想到,阮阮有多怕疼他是知道的,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硬生生忍受了十指鑽心的劇痛。
阮阮啊阮阮,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宇文焘撫摸着那張憔悴的臉,腦子很突然地想起了初遇阮阮時候的情景。
彼時,他還是北塘至高無上的正元帝,驕橫無比,又慣會逞能。
他想,應該是在那一片花叢裡吧,他愛上了阮阮的味道。
可笑的是,那個時候他還以為,他不過是迷戀上了阮阮的身體,即使後來知道他是一國之君也沒有想過放棄。
什麼樣的執念會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将他留在身邊?
宇文焘終于不得不承認,他潛伏阮阮身邊,充當北塘的軍師,說得冠冕堂皇是為了皇兄的一統霸業,隻有他知道,折了翼的鳥兒哪裡都去不了。
那個時候,他以為他把阮阮當籠中的金絲雀,折了他的翅膀,讓他從此以後隻能仰他鼻息,待他玩兒膩了,再一腳踹開。
到時候,阮阮國破家亡,也威脅不到大溟的未來。
如此一舉幾得的事,為什麼不做?
如果當初他不是這麼自負輕狂,如今也不會這麼痛苦掙紮。
眼看着阮阮的恨意一日深過一日,他無能為力,卻也不能放他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從遇到阮阮那一刻開始,就單純地愛他。
抛開家國命運抛開世俗身份,隻愛阮阮這個人。
也許,他們之間會走上另外一條艱辛坎坷的路,但不管哪一條,都比現在這條死路強千百倍。
強大如大,也開始覺得撐不下去了。
還好,就在他疲憊不堪的時候,阮阮給了他一記定心丸,讓他知道,無論阮阮多恨他,在他心底深處仍然是愛他的。
這份愛遠遠超越了他們之間山一樣高的國仇家恨。
他的阮阮,太讓人心疼。
宇文焘再也沒有想到,這世上會有這麼一個人讓他牽腸挂肚,他一度以為愛情這種感情會讓一個男人軟弱。
他的論斷沒有錯,沒心沒肺如他,也知道了軟弱的滋味,也會擔驚受怕,就怕哪天醒來,阮阮就不見了。
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遇到阮阮之前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也無法想象,失去阮阮,他是否還有未來。
無法想象的事,最好就不要讓他發生。
腦子裡突兀地竄過一個念頭,宇文焘眼睛微眯。
他如今最大的敵人是歐陽雅若。
皇兄雖然冷漠無情,但是于親情上最是認真,期望皇兄壓制歐陽雅若不是不可能,但是皇兄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
說到底,還是必須他擁有這至高無上的權力。
宇文焘看着自己的雙手,但很快,他猶豫了,如今的他,保護阮阮不是問題。
雖然登上那個位置,他能更好地保護阮阮。
但那不是一個誰都能坐上的位置,一旦坐了,就得對天下負責,他不能拿大溟剛剛起步的基業開玩笑,盡管他沒有什麼可笑的家族榮譽感,但是也不能容忍自己成為家族的罪人。
他得好好想想,因為,他不得不顧念皇兄。